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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完整歌谣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夕雾从那片能将灵魂都撕裂碾碎的极致痛苦中，缓缓浮沉上来。
　　意识回归的刹那，是灭顶的窒息感，仿佛刚从深海中挣扎而出。她剧烈地咳嗽着，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奔涌，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被血魇罗触发的那份清晰到残忍的认知—关于林屿清醒的、决绝的牺牲—依旧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上，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绝望的剧痛。
　　宁川依旧站在不远处，脸色沉凝，周身寒气更重，却没有上前。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如同观察一场灾难后的废墟，评估着核心是否还有稳定下来的可能。
　　然而，就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浪潮中，夕雾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内心最坚硬、最固执、也是最痛苦的那个结—那个关于“为什么”、“凭什么”、“如果当时”的死结—在经历了最彻底的毁灭性冲击后，反而……松动了。
　　因为她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一场意外，不是命运的捉弄。
　　那是他选择。
　　用他的一切，换她的安然无恙。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是前所未有的，却也陌生，带来了一种扭曲的释然。她无法改变他的选择，正如她无法替他去承受那份冲击。她唯一能面对的，只有他选择之后的结果。
　　就在这份极致的痛苦与扭曲的释然交织的顶点，那首一直萦绕在她脑海深处、破碎而古老的歌谣，那些零散的、被宁川逼问过、被她自己无意识哼唱过的音节，忽然开始自主地旋转、拼接、融合……
　　血魇罗的幻境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却也仿佛烧尽了蒙蔽她心神的杂草，让最深处的泉眼得以显露。
　　旋律逐渐清晰、完整，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碎片。那调子，赫然与林屿在她病中哼唱的、笨拙却温暖的旋律完美重合！但这一次，有了歌词。古老的语言晦涩而优美，其含义却直接流淌进她的心底，如同早已埋藏在那里的种子，此刻破土而出—
　　歌词讲述的不是征服星辰，也不是复活亡者。
　　它吟唱着永恒的告别，如同星辰坠落天际，无法挽回。
　　但它也吟唱着黑夜过后，生命如何在大地上希望地延续，如同星光虽逝，却曾照亮过旅人的路。
　　它诉说爱不会因分离而消逝，而是化为记忆的星光，永远指引生者的方向。
　　它最后的篇章，是嘱托生者放下沉重的枷锁，守护好那些共同编织的回忆，然后带着被爱祝福过的勇气，继续向前行走，去迎接属于自己的黎明。
　　这分明是一首……安魂曲与生命之歌。
　　是古老的先民，用来哀悼逝者、安慰生者、诠释生命循环与爱的永恒的诗歌！
　　就在这一刻，林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跨越了时空，清晰地回响起来，与这首完整的歌谣产生了最后的共鸣—
　　那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们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结局悲伤的老电影。她哭得稀里哗啦，为里面角色的生离死别难过不已。林屿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很轻很认真地说：
　　“若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不在了，你要记得，我拼尽全力，最大的愿望，从来不是什么别的，就只是希望你平安，快乐。”
　　他当时的语气那么平常，就像在说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以至于她当时并未完全体会这句话背后的重量与深意，只是依赖地蹭蹭他，嘟囔着“不许胡说”。
　　此刻，这句话却像最后的钥匙，彻底打开了她的心扉。
　　活下去。
　　不是作为他的遗物，而是作为他深爱的、希望她幸福的杨佳若，带着他曾给予的、以及永远留在她心中的爱，继续生活。
　　泪水依旧在流，但那股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将她摧毁的绝望和挣扎，开始悄然转变。剧烈的痛苦渐渐化为深沉绵长的哀伤，而那哀伤之中，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明悟与力量，开始如同破晓的微光，从心渊的最深处缓缓渗透出来。
　　她依然痛彻心扉，但她似乎……终于开始听懂了他的告别。
　　宁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那不再是纯粹崩溃的能量逸散，而是在某种混乱之后，一种趋向于……奇异平静的凝聚。他深寂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微光。
　　夕雾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自己，从冰冷的心象地面上坐了起来。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这片依旧灰暗扭曲的裂谷，目光却似乎穿透了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她轻轻哼唱起那首刚刚补完的、古老的安魂之歌，声音沙哑破碎，调子却不再零散，带着一种哀恸过后、近乎神圣的平静。
　　怀中的糯米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的颤抖停止了，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
　　心渊，依旧深不见底。
　　但迷失其中的灵魂，似乎终于找到了第一颗指路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