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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酒局散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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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魏莱确实喝多了,脚下发软,走直线都费劲。
时艺昕半扶半架地把他从出租车上弄下来。
两人步履蹒跚,歪歪扭扭地晃到魏莱家楼下。
破旧的楼道口,亮着一闪闪的白织灯。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脑袋抵着膝盖,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是孟英声。
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向声音来源,正好看见挂在一起,亲亲我我的两个人,他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他妈瞎啊,好狗不挡道,滚开。”时艺昕才不管对面是谁,看见有人挡了魏莱的路,张嘴就是含妈量极高的问候。
魏莱被这动静引得抬起头,醉眼朦胧中,正好对上孟英声那双写满错愕的眼。
想起时艺昕之前的话,想起周新杨,一股无名邪火混合着酒气猛地窜上来,让他语气变得格外尖刻:“你来干什么?”
孟英声还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他们,努力挤出一个往常一样温和,甚至有点怯的笑:“听……听老师说你不舒服请假了,有点担心,过来看看你。”
“呵,”魏莱嗤笑一声,“周新杨不是请你们去酒店吃大餐了吗?这么快就散场了?没安排下半场?”
“……嗯,散了。”孟英声应着,其实他根本没去。
“散了不回家?跑我这破楼底下蹲着干嘛?”魏莱的话一句比一句冲。
孟英声藏在袖口里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他来的时候,怕魏莱看见伤口问东问西,直接把绷带拆了,剧痛让孟英声保持着极致的清醒。
他维持着那副有点窝囊的、逆来顺受的笑模样:“我……我想走来着,”他声音小了下去,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书包好像忘在你家了……没钥匙进门。”
时艺昕在孟英声身上扫了一圈,插嘴问道:“哥,这谁啊?”
魏莱正心烦意乱,酒精烧得脑子一片混沌,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孟英声。”他顿了顿,像是要给孟英声一个明确的定位,又像是要说服自己,补充道,“我弟弟。”
“哦——!”时艺昕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般笑了,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他冲着孟英声扬了扬下巴,“声声呀,听见没?麻烦你让一下道呗,你哥喝多了,得赶紧上去休息。
孟英声下意识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扭伤的脚踝。
刚一用力,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忍不住“嘶”了一声,狼狈地往旁边踉跄跳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魏莱醉眼朦胧,时艺昕的注意力全在魏莱身上,两人都以为他是坐久了腿麻,谁也没在意那点不自然的趔趄。
“等着。”魏莱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时艺昕身上。
时艺昕更是懒得看孟英声一眼。
孟英声僵在原地,听着楼上传来模糊的开门声和脚步声,片刻的寂静后,自己的书包从天而降,“啪”地一声重重摔在他面前。
拉链显然没拉,里面的课本、试卷、笔袋瞬间散落一地,摊开一片狼藉。
一本练习册甚至被夜风吹得哗啦啦翻动了几页。
孟英声猛地抬起头。
三楼的窗口,时艺昕的脸探了出来。
见他望来,时艺昕甚至还心情极好地对他挥了挥手,随即脑袋便缩了回去,窗户也□□脆地关上了。
楼下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个被丢下的他。
孟英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窝窝囊囊地蹲下去,默不作声地,一本一本、一样一样地,将散落一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仔细地捡回书包里。
每动一下,脚踝都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把拉链仔细拉好,然后将书包甩上肩膀,一瘸一拐地,用那种极其笨拙又可笑的姿势,蹦跳着转身离开。
他来的时候,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难走,有多远。
可现在回去,脚下的路被无限延长放大,伸进黑暗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下下沉闷的落地声。
才蹦出去短短十几米,那股混合着疼痛、委屈、难堪和无助的酸楚就猛地冲上了鼻腔,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再也蹦不动了。
猛地停下脚步,他拖着伤腿,几步挪到路边花坛冰冷的水泥边沿上坐下,一把将书包掼在身旁。
他像是跟谁赌气一样,闷着头,手指有些发抖地在自己那个破旧的书包里胡乱翻找着。
终于,他从一本掏空的字典里,拿出了一盒画着葡萄的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
他抖出一根叼在嘴里,低头拢着手,连续打了好几下,微弱的火苗才终于点燃了烟丝。
他狠狠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大量的尼古丁呛得他直咳嗽,但他又固执地吸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再也吸不动,才把那些白雾通通咳出来。
孟英声一把扯过身旁的书包,手指探进内衬的夹层里胡乱摸索着。
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方块。
是他那部老年机。
他按了下开机键,小小的屏幕艰难地亮起,那个熟悉的光圈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动,转了足足十几圈,系统才终于迟钝地加载完毕。
紧接着,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屏幕被瞬间涌入的几百条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彻底淹没。
密密麻麻的字条挤作一团,几乎卡死了这台老旧设备。
最近的一条,显示是中午发来的,来自魏莱。
孟英声的指尖在那条短信上悬停了一瞬,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他不想知道内容。
剩下的短信,几乎不用点开,光看那汹涌的数量和熟悉的号码前缀,他就知道是谁。
孟大海。
无非是些不堪入目的咒骂、永无止境的索求和疯狂咆哮。
他麻木地扫过一眼,连点开的欲望都没有。
在诸多令人窒息的信息中,夹杂着几条格式工整、语气疏离的短信,来自黎先生的秘书林栖风。
通报了他爷爷最新的治疗进展和费用明细,并告知胜春的别墅,已经按照黎先生的要求打扫完毕,孟英声随时可以入住。
最后还有两条措辞谨慎的“建议”,大意是孟英声的保送资格审查通过,最后半年没有必要浪费在梧桐市,或许可以考虑提前离开,尽快返回胜春。
“毕竟黎先生更希望您能留在身边”。
孟英声盯着屏幕上那些短信,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回复。
他写了很多,试图解释这几天为什么没及时回消息,提到了学校的琐事、脚踝的伤,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些难以言明的委屈和挣扎。
小小的屏幕光标费力地移动,写写删删,一段冗长而曲折的解释逐渐成型。
然而,就在即将按下发送键的前一刻,他停顿了。
孟英声看着那段充满了个人情绪和借口的文字,忽然觉得可笑。
最终,他猛地按住了删除键,看着那些费劲打出的字符一个个消失,直到屏幕恢复空白
他只重新打了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知道了,谢谢”。
很快,老年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秘书的号码。
孟英声立刻接起。
“喂,林哥哥。”他抢先开口,小声解释,“不好意思,我刚看到短信……”
“没关系,”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黎先生正在用早餐,还有十五分钟出门,如果你有事需要向他汇报,现在可以打电话过去。”
“好的,我知道了。”孟英声应着,“谢谢林哥哥。”
电话挂断,孟英声极快按下了一串简短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哪里?”
“阿姨,我找黎先生。”
“是英声呀,稍等哦,我去叫。”女人的声音高了起来。
“嗯。”电话那头换了低沉男音。
“爸爸。”孟英声自然地换了称呼。
“起的很早。”
“您也……也很早,是有事情吗?”孟英声斟酌着词句,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飞一趟伦敦,谈点事情。”黎先生的回答言简意赅。
面对黎先生,孟英声时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词穷。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孟英声握着手机,指尖不断地抠着膝盖,拼命转动脑袋,想起一个新的话题,但他不像许言午,在任何场合都能找到话题。
“功课怎么样?”黎先生打破了沉默,主动问道,“西大入学复核,有把握吗?”
“有把握。”
“专业呢。”
“专业……”孟英声想把在梧桐市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电话那头的人,但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也有把握。”
“好。”
电话那端的黎先生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犹豫,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胜春这边,早春的景色很好,如果想过来玩,随时可以。”
“好,知道了,”孟英声不自觉地点头,“爸爸。”
“嗯。”
没有多余的告别,通话就此结束。
孟英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呆坐了几秒,然后用力按下了手机侧面的关机键。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