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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熊袜子 ...

  •   拖沓的秒针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圈。
      墙角那只破旧音响猛地一震,
      刺耳的放学铃声,夹杂着电流杂音响了起来。

      死寂的课堂瞬间爆炸,
      咒骂、抱怨、椅子拖拽的刺响,汇成巨浪,惊醒在后排熟睡的同学。
      骂声更响了。

      讲台上的老师拧上水杯,课本往腋下一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连一句“下课”都懒得敷衍。

      “班长!”值日生冲到第一排,对着正收书包的孟英声双手合十,“班长大人,帮帮今天真有急事,替我值个日呗?下周请你喝奶茶!”

      孟英声莞尔一笑:“好呀。”

      值日生欢呼一声,转身就冲出了教室。“跑慢点!”孟英声在后头喊了一句。

      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缝隙,孟英声挽着袖子走上讲台,慢条斯理地擦掉板书,又把板槽里的长粉笔一根根拣出来,码回粉笔盒放好。

      对齐桌子、搬好椅子、扫地、清理垃圾桶,值日的流程他做得有条不紊。

      把装好的垃圾袋放到门口后,孟英声拎起那把散发霉味的拖把,走向水房。

      男孩儿将拖把泡软,反复抵着水池角落挤压,直到挤出的水不再浑浊,才捞起拖把头,用力拧干。

      北方冬天的水冰凉刺骨,才拧了一会儿,孟英声的手指就冻得通红。他哈了几口热气暖手,却意外闻到一股铁锈味,只能返回水龙头下多冲几遍。

      守在门口的魏莱看见他回来,撇撇嘴:“呦,这不是咱们的活雷锋,江大好人嘛。”

      孟英声一怔:“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魏莱甩给他一个大白眼:“劳模也知道晚啊?老子在楼下等你好久,差点冻死!”

      孟英声回到教室埋头拖地,认真道:“你可以不等我的。”

      魏莱倚着门框,懒洋洋地:“我们是好朋友啊,当然要等你一起回家。”

      孟英声摇摇头:“我一会要去做家教,不走那条路。”

      魏莱探头瞟了眼后墙的挂钟,再瞪着眼前正揉腰的少年,声音都拔高了:“孟英声!现在十点四十了!等你骑过去都快十二点了!你不睡你学生还不睡啊?”

      孟英声还是摇头:“我答应人家了,而且钱都收了。”

      “那你还磨蹭什么!”魏莱一把拎起门口的垃圾袋,“啪”地摁灭了教室的灯,催促道:“差不多行了,赶紧走!”

      孟英声背起书包,小跑到魏莱身边伸出手,温声道:“垃圾给我吧。”

      魏莱立刻把垃圾袋护到身后:“快得了吧你。”

      孟英声笑了笑,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车棚里灯光忽明忽暗。孟英声捣鼓了半天,车锁还是没开。

      魏莱推着自己的车凑近,用手机给他打光:“手抖成这样,冻的?要不我衣服给你?”他作势就要脱外套。

      “我不冷。魏莱,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下?”

      魏莱二话没说把手机递过去。孟英声小声说了句“谢谢”,一边嘟囔着号码,一边输入,随即把手机藏进宽大的校服袖筒,贴在耳边。

      等了几秒电话接通,他立刻压低声音:“阿姨您好,我是孟英声。学校有点事耽误了,我晚点过去行吗?”

      孟英声似乎没有变声期,嗓音很清澈,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搔得魏莱耳朵有点痒。
      他支好车子,走到孟英声面前,用身体替他挡着监控。

      孟英声抬眼对他笑了笑,用口型无声地说:“谢谢。”

      魏莱突然觉得耳廓那阵痒意又窜了上来,有些烦躁地使劲捏了捏耳垂。孟英声看见了,眉头微微蹙着,伸手轻轻拍开魏莱的手,然后捏着魏莱发烫的耳垂慢慢地揉。

      孟英声长得很秀气,脸巴掌大,五官很精致,像小女生似的。魏莱不经意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孟英声“嗯啊”一阵挂掉电话,把手机递还给魏莱:“谢谢。”

      魏莱飞快伸手,捏了一下孟英声软乎乎的脸蛋:“咱俩谁跟谁,谢什么谢?那边怎么说?”

      孟英声拍开他的手:“陈阿姨说可以等我。”

      魏莱的嘴角立刻撇了下来:“那你周六周天又泡他家了?不跟我出去?喂!明明跟我约好的!你说好看我打篮球的!”

      孟英声背着手,脚尖一下下蹭着车胎,没吭声。

      半晌,魏莱低着头,闷闷地摆摆手:“算了。这么晚,要我陪你去不?”

      “不用啦,”孟英声摇头,“他家在西城呢,太远了。”

      “西城?”魏莱眉头一拧,“那更不行!你忘了上次被混混堵巷子的事儿了?要不是我碰巧撞见……”他顿了顿,语气硬邦邦的,“我陪你去。”

      孟英声看着他,眼睛弯了弯:“好吧,谢谢魏莱哥哥。”

      “现在知道叫哥哥了?”魏莱别开脸,一把捞起车筐里的头盔塞进孟英声怀里,“少来这套!”

      “嘻嘻。”孟英声扣好头盔,冲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孟英声的补课对象叫周新杨,富二代,十八岁,一年前辍学创业,失败以后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赖在家里死活不去上学,一直靠家教补习功课。

      只是周新杨脾气暴躁,几次三番对家教老师动手,时间一长,恶名传遍家教圈,也就没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几个月前,孟英声在西港市参加“新苗杯”全国青少年京剧精英赛得了奖。

      返程前,国内顶尖艺术院校西港大学的老师主动找到孟英声,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在知道孟英声的成绩还不错以后,热情地邀请他参加西大的夏令营。

      换句话说,孟英声基本被保送了。

      所以,为校争光的孟英声在返校的时候,受到了校领导们的热烈欢迎,并获得了五万元的奖学金,仪式当天,奖学金的设立者周建业,委婉地询问孟英声愿不愿意做家教。

      正为大学生活费发愁的孟英声,被丰厚的课时费打动,应承下来。

      而老周的想法很直接,元同学有文化,模样好,又温柔,更重要的是年纪相仿,有共同话题,周新杨再混蛋,也不至于跟他动手。

      事实证明老周同志的判断无误。

      孟英声在门口脱下鞋子,只穿着那双毛绒绒的小熊袜子站在玄关。他规规矩矩地鞠躬:“阿姨好,麻烦您等我这么久。”

      “呀,乖乖来啦!”陈红梅眼睛一亮,怜爱地捧着孟英声的脸颊揉了揉,随即牵起他的手腕引向厨房,“房间给你收拾好啦。阿姨切了水果,你端上去吃,不够就让正阳下来再拿。”她把一个堆满水果的玻璃盘塞进孟英声手里,又拍拍他单薄的肩膀,“别拘谨,把这儿当自己家。”

      晚上十一点半。孟英声端着果盘,忐忑地停在周新杨紧闭的房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指节轻轻叩在门板上。

      “滚!” 一声暴躁的怒骂瞬间穿透门板。

      孟英声下意识蜷紧了脚趾,硬着头皮,又敲了几下。

      房门猛地打开,露出周新杨不耐烦的脸。他有着一双上翘的眼,锐利的眉锋,因为生气而挑着,透着一股冰冷。

      “你他妈的,阴魂不散是吧?”

      孟英声吓得连退几步,慌忙举起果盘,结结巴巴地讨好:“不……不学习的话,吃、吃点水果?”

      周新杨让开门,烦躁地揉着鸡窝头:“孟英声,你一个保送生不去玩,跑来我家当家教,”他无奈地叉着腰,上下打量着男孩儿,“你图啥呢?”

      孟英声讪讪地缩了下脖子:“课时费……高。”

      周新杨眼神一厉,二话不说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两沓厚厚的百元钞,劈手就朝孟英声甩了过去:“拿着!赶紧滚!”

      钞票砸在脸上身上,孟英声却不闪不避:“许叔叔付过了,我不要。”

      周新杨一把捂住脸,重重倒回床上:“我困了,我要睡觉!”

      孟英声杵在原地,小声提醒:“可是阿姨说你下午才起的……”

      周新杨猛地翻过身,用后背对着小家教,闷声吼道:“那我就是不想学!行了吧!”

      “为什么?”

      周新杨攥紧了拳头,后槽牙咬得发酸。他几乎能想象拳头砸过去后,孟英声捂着脸哭得惊天动地、没完没了的样子,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让他头皮发麻。算了!他猛地松开手,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打起了呼噜。

      空气凝固了半晌。孟英声看着床上那团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脚尖蹭了蹭地毯,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可以借用你的书桌吗?”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作业还没写完……保证不吵你。”

      周新杨“啧”了一声,语气不善:“你房间不是有桌子吗?非挤我这儿干嘛?”

      孟英声一脸坦然:“阿姨前几天特意拜托我,让我多和你相处。”

      周新杨瞬间戴上痛苦面具,从牙缝里挤出话:“你他妈……没事儿吧?”

      “我还好呀……”孟英声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自顾自地将练习册分门别类在书桌上铺开,数学、英语、语文和文综卷依次排好。

      周新杨狠狠剜了他一眼,一把抄起手机,泄愤似地戳着屏幕,试图在虚拟世界的厮杀里驱散心头的憋闷。

      房间逐渐安静下去,只有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

      这种被强行闯入私密领地的不适感,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周新杨的神经,连手里的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他烦躁地直接挂机,侧过身,百无聊赖地叼着苹果块,目光不由自主地钉在孟英声单薄的背影上。

      平常里他懒得正眼瞧这个“仇人”家的孩子,此刻被迫观察,才迟钝地捕捉到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孟英声很幼态,一副没长开的样子,明明是高中生,看起来却像初中生。

      衣品更是灾难级,小学生水平。想起那双小熊袜子,周新杨在心里默默盖章定论。他下意识摊开自己的手掌,目光在孟英声脚踝处逡巡,莫名觉得对方的脚好像和自己的巴掌差不太多。

      “喂,孟英声,”周新杨冷不丁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突兀,“你多大?”

      “周岁十七。”孟英声闻声从题海中拔出脑袋,回眸一笑,暖色的灯光柔柔地洒在他粉白的面颊上,仿佛罩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将他本就柔和温顺的五官衬得,楚楚可怜,他歪歪头,“怎么了?”

      猝不及防的美颜暴击,像一记闷棍敲在周新杨脑门儿。原本因为烦躁而上挑的眉,竟然不由自主地缓缓落了下来,一股莫名的热气悄悄爬上耳根,他慢吞吞往下缩,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当蚕蛹。

      该死,好可爱。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等他猛地回神,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相机界面。

      取景框里,暖光勾勒着少年伏案时单薄专注的侧影,连发丝都镀着一层柔和的绒边。

      周新杨盯着屏幕里那张专注的侧脸,手指悬在快门键上,迟迟没有按下。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锁屏,把手机扔到一边。

      真是见了鬼了。

      他居然会觉得这个土里土气、只会死读书的小古板……有点顺眼?

      肯定是今晚游戏打多了,眼睛花了。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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