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名单上的新娘》骑驴过剑门

68、玩偶身

　　炮火的轰隆声盖过了大雨的滂沱声，远海一片漆黑，费尔弗朗的舰队就像邪恶的海兽，正舔着獠牙，向村子这边匍匐驶近。

　　“费尔弗朗的这些走狗，来得正好！和他们拼了！”

　　村民们举起鱼叉长矛，义愤填膺。

　　“不！”一个老者颤抖举起双手，“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们这么几个人，怎么和他们对抗啊，这不是白白送死吗？大家听我的，再忍忍，再……”

　　“我忍不了了！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一个面色黧黑的中年妇女捂着胸口，满脸愤怒与悲痛，“反正怎么样都是死，就死在今天好了！”

　　“交的珍珠一年比一年多，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凄惨，海的精灵仇恨我们，大海厌弃我们，我们手上流的血，全成了大人物杯子里的酒！”

　　“请大海告诉我们，我们同样是海的子民，自由的子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啊！”

　　“不，再忍忍！”有人赞同老者，“你们没看见吗？他们是带着舰队和大炮来的啊！看样子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我们得再观察观察。”

　　“那又怎么样？”有人怒发冲冠，“我们的兄弟姊妹，难道会背叛我们吗？跟他们拼了！立布尔村、拉尚村、勒维尔泰村的兄弟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忍不下去了，和他们拼了！”

　　连最小的孩子，都从父母那里分得了木棍或鱼叉。

　　小男孩站了出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哽咽沙哑，却很响亮：“米埃尔爷爷说得没错，现在和他们撕破脸皮，没有一点好处！他们的船上还带着巫师呢！大家，再好好想一想吧！我不希望大家受伤，这没有用……”

　　“我们本来就打不过他们，”一个愤怒的男人推开他，一脚踏在浅沙中，他的脚被太阳晒脱了皮，鞭痕处尤为明显，“死前拉上个垫背的，就算是报了仇了！”

　　“我们的反抗会激起其他人的反抗，就像是一朵浪花激起另一朵浪花，这就是意义！”

　　“我们再也不想这么过下去了！”

　　“你们这些孩子，太冲动了！你们……”

　　激进派与反对派的争吵在费尔弗朗舰队的第一艘船快靠岸时停止，他们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衣衫褴褛，满脸菜色，或愤怒、或警惕地看着船上的人。

　　费尔弗朗的秘书官在后面的船上，受巫师们的保护，下来跟他们说话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水手。

　　“到了取珍珠的日子了，臭乡巴佬们，快把东西搬出来，要是少了一颗，就等着今晚在海底和那些烂海带睡个痛快吧！”

　　“快去！还有给我们的好处，也一点都不能少！”

　　他们比渔村里的老老少少高大多了，腰板也硬邦邦、直挺挺的。像他们这样高大的水手，船上比比皆是。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嫌费尔弗朗大人让你们活得太长了是吗！”

　　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蠢货。我要想杀掉你们，很简单，但看在你们只是普通人的份上，我饶你一命，现在，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奇怪的女子从黑暗中现身，正是芙洛丝。她面目苍老而声音年轻，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绕到船上的。

　　“这、这女人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呢？”水手一时慌了，他感到了一股杀意，“喂，你是谁啊？你为哪位大人效力？”

　　“她说，放下武器，”小男孩替芙洛丝翻译道，“不准对村子里的人出手，现在，带她去见你的主人。”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芙洛丝让他许下的诺言，他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但如果她真的能保护村子……

　　芙洛丝气质骇人，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一扫，就足以把他们吓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水手只好给她带路。

　　芙洛丝扭过头来，最后看了男孩一眼。

　　“别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哪怕你的愿望如此诱惑着你。”

　　死亡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么，她能不能在【商人】觉醒前，就把费尔弗朗杀了呢？

　　世人的怨恨不会消失，但如果第一次交换没有发生，这个孩子也就不会背负费尔弗朗的人生，和他所受到的诅咒，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她踩过甲板，足音啪嗒啪嗒地响。

　　还有时间，只要杀了费尔弗朗，她还可以回去。希望这一步就是解除【商人】诅咒的关键。

　　她不想被【商人】和他的诡计留在一千年前。

　　刺啦一声，闪电撕裂夜空，仿佛苍穹向世间万物展露它白骨一样的手掌。

　　漆黑的雨幕眨眼间变成了亮白，又变成……一片火红。

　　爆炸声从背后传来，巨大的热浪与冲击力将整艘船都撞了出来，天旋地转，一切都要被掀翻。芙洛丝耳朵嗡嗡，有那么一会儿，除了自己的耳鸣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有船只……开炮了？！

　　什么情况？！

　　她和其他受到这冲击力的水手一样，一起重重地摔到甲板上，全身火辣辣地疼，无数尖锐的碎片擦着皮肤飞溅出来。

　　轰——轰——轰——

　　又是三炮。

　　整个小岛像要融化在炮击声里一样，泛着白光的沙滩一下变成了猩红。火光和浓烟滚滚扑来。

　　芙洛丝当即抓过身后水手的手吻了一下，在这个范围里，她可以用【公主】的能力控制费尔弗朗，还有船上一切的人，她可以命令他们马上停下来。

　　“给我，停下！！”

　　无数星星点点的绿光在眼前亮起，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瞬间，她链接了很多人。费尔弗朗那边的人，和渔村里的人，她全都链接到了。

　　然而。

　　轰——轰——

　　让人震惊的是，炮轰声还没有停止！
　　很多的绿光熄灭下来，很多人的呼吸消失了。

　　雨哗哗地下。这轰隆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船上的大炮。芙洛丝浑身发冷，她感受到一股极其熟悉、又从未见过的气息从某个方向现了出来。

　　千年之前的普赫罗尔王国，千年之前的里特里小岛，她认识的、而又没见过的人——

　　“……”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飘入耳中，在各种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这声音很微弱，却比其他声音都要清晰，就像雨夜里现出的一星灯光。

　　但芙洛丝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下意识地去身上找那个玩偶，那个有魔力的玩偶。手忙脚乱之间，她发现那个脏兮兮的玩偶居然就在她的身前，用黑漆漆的纽扣眼睛看着她。

　　船只在猛烈摇晃，那个玩偶却纹丝不动。

　　“哦……”它脸上的笑容多了怜悯的意味，“我的孩子，你是在找我吗？”

　　它细细的胳膊轻轻一晃，数颗璀璨如太阳的火球又从夜空落了下来。
　　席向里特里小岛的，不是费尔弗朗舰队的炮火，而是附在这个娃娃身上的魔力！它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的动作和语言，有那股气息，它才是——

　　初代【商人】！

　　“摇啊摇，摇啊摇……”
　　“月亮船在天上飘啊飘，风儿轻轻吹树梢……”
　　轻柔的歌声。

　　一个穿黑斗篷的身影在雨中一闪，她轻轻地哼着歌儿，手里抱着一个玩偶，模样和芙洛丝现在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更干净，更新。

　　【商人】玩偶长开了嘴，“哦，来自地底的【炎魔】被打跑了，大家都可以放心睡觉了，现在，我就要去往遥远的东方，去见那位美丽的【公主】——我要为她献上最美丽的珠宝，即使她是一国的【公主】，也会因为我的礼物而侧目——哦，我亲爱的，亲爱的我，你为什么这么孤独呢？”

　　芙洛丝听到那声音唱起了歌，她往那个声音的方向仓促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声音消失了。
　　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那句话她听不懂，但她知道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话，也把那句话记在了心里，她在心底念了一遍，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安德留斯，“安德留斯，这种语言你学过吗？”

　　她终于抓住了那只娃娃，想将它撕个粉碎的时候，它身上那种神秘的魔力居然消失了。它完全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玩偶，连纽扣做成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惊疑不定，那股气息却忽然从另一个方向喷涌而出。

　　男孩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变成了金色，眼睛变为苍蓝。即使身边的人全被炸成了碎片，他依然保有完好的人形——他受芙洛丝的能力、【仆从】的特性影响。

　　“我并不认同你作为【商人】的资质，但看在我们友谊的份上，我就帮你实现心愿吧。对我点个头，我将赐给你【交换】的能力。”

　　这就是芙洛丝降生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这次，它出现在了男孩脑中，以普赫罗尔南方诸岛语言的形式。

　　“唔……只是，你的身上有个来自千年以后的印记，让我将它抹去好了。”

　　“给我离那个孩子远一点！”芙洛丝发出一声怒吼，“我命令你，拒绝那个声音，拒绝它赐给你的能力和【身份】！”

　　晚了。那个声音已将他身上的伤痕和契约一并洗去，就像芙洛丝的【身份】降临时，洗去她全身的伤一样。承受【身份】的人，如承新生，他们只能拥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那个声音！

　　“你……咳咳——”被那个凌驾于自己灵魂的声音强行切断契约，芙洛丝心口一疼，跪在了地上。

　　“该死、该死……别听它的，我可以帮你保护这个村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别被它诱惑！别——”

　　芙洛丝忘了，契约一旦切断，她就不能再通过心流和男孩交流，她所说的语言，男孩全然听不懂！

　　那个声音还在男孩脑海里缓缓念道：“走上我为你设定好的剧本吧，你怎么能走上和已定的命运截然不同的道路呢？来，结束这一切吧，和费尔弗朗【交换】灵魂，夺回村庄的所属权——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说完，它慢慢地笑了。

　　“哦，难怪这诅咒无人可解。因为你知道，一切，都在我的剧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