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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你是要我陪你出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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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选的人是你,我也就认了。”
韩萧的这句话始终萦绕在秦远山的耳边。
那日男人的模样,秦远山从没有见过。他的神情,他的语气,他的状态,总而言之就是糟透了。
秦远山从念高中起就认识这个人,这么多年过来,他从未想见过这样的韩萧。
一腔怒火被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灭了。
与其说心底的怨恨无处宣泄,倒不如说是那些邪火没原由的不见了。
后来,秦远山跑去了宋和工作的地方寻他。
宋和毕业于本市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现在是一家公立医院的主任医师,声名在外。而段宇凡和他同属一家医院,在宋和手下做医疗助理。
秦远山在停车场等了他整整一天,才见下班回家的宋和被段宇凡牵着手,你侬我侬的自医院大楼走出来。
宋和一眼看到了秦远山,他侧头对段宇凡交代了几句,后者恋恋不舍的率先上了宋和的车。
上车前,段宇凡回眸朝秦远山方向看了一眼。秦远山看的懂,那个阴森冷凝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与得意,仿佛是在看一团垃圾,一个无能的失败者。
但当宋和注意到背后视线,转身去瞧,段宇凡依旧是那个乖顺懂事的小情人模样,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乖乖上了车。
秦远山看着这一幕,只觉作呕。
“我去你家找过你,发现你已经不在那里。”他说。
“那已经不是我家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把它当做过家。”宋和的声音平静如水。
秦远山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跟我断绝关系?就为了坐在你车上的那个阳奉阴违的虚伪败类?”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宋和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下一刻又迅速如常,“秦哥,你知道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从我们纠缠不清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同你讲过,你也是接受了的,不是吗?”
“因为我在等,等你下定决心,等你和韩萧离婚,最终选择我。”秦远山的眼底结着刺骨寒霜,“现在,我终于等到了你离婚,可你居然投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让我怎么接受的了?”
“我也没有办法,”宋和垂着眸,颇无奈,“感情这种事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很爱他。”
“难道你对我没有爱?”
“我有,曾经我爱过你,我也承认现在依然有爱,可这不相同。我爱你,愿意接受你的示好,但不论过去多久,我们也只仅此而已。我不会为了你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像我们拉扯了四年,我一刻都未想过为你离婚。”
宋和的话如尖刀捅穿了秦远山的心口。
“直到那日,我因醉酒得了宇凡的关照,又在听到他的表白后借着酒劲滚了床。酒醒后我居然丝毫没有后悔,甚至第一次想要为他承担些什么。我想做出改变,改变这四年来索然无味的生活,为他结束这一切。此时我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宋和扬起清秀的脸,眼中有温柔浮现:“秦哥,我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秦远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明不明白,对你而言重要吗?我说我不明白,你又能理解吗?”
宋和沉默了。身后汽车响起两声喇叭,男人当即结束了这场谈话。
“秦远山,我们结束了。”
分手宣言,不容置疑。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只留给秦远山一串长长的尾气。
秦远山坐在办公桌前,眼眸深邃,叫人看不透这位叱咤风云的商业翘楚究竟在想些什么。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陌生简讯。
“我让助理拿了详细的资料,秦总有任何关于项目上的问题都可以和我的助理沟通。”
这条讯息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简明,落款未见发信人名姓。但秦远山一眼就知道,短信是韩萧发来的。
一周前,他们于某会所碰面。
秦远山远远看到韩萧时,后者正同张老板交谈着什么。
他是有些惊讶的。
和宋和离婚的事对韩萧打击有多大,秦远山知道。如若不然,那天他也不会见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居然是这般。。。淡然平和。
扫去一身颓废,说不上光彩溢溢、焕然一新,但那日的模样却是丝毫不见。
难道,他真的放下了?
不会,他放不下。
唯有这一点,秦远山非常笃定。因为自己有多爱宋和,韩萧就有多爱。
所以,他绝不会在短短两月时间里,彻底放下那个人。
当张老板肆无忌惮的谈及与宋和解除婚姻的事,韩萧露出了难以言状的凄冷,就说明,他心里的那个人还在。
明明痛苦,却可以让自己在痛苦与失去中不再迷失,守住本心,继续生活。
秦远山默默凝视着韩萧笔挺的背影,那句“如果他选的人是你,我也就认了”再次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两人认识已十年之久,那是十年来韩萧第一次对自己示弱。
直到韩萧跟着池尚行离开,秦远山才一步步踱了过去。
他的本意是有些好奇,那份企划究竟是怎样的,能让张老板这般拿捏。他同样不明白,面对对方的打压,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安静泰然。明明跟自己较劲了这么多年,为了在宋和面前压过情敌,简直就是只极力卖弄华丽羽毛的花孔雀。
企划案翻完,秦远山显出一丝钦佩。韩萧其人,抛开尴尬的关系不提,这个人的能力和为人,秦远山从没有质疑过。
他自西服上衣口袋中取出钢笔,潇洒的签上了名字。
小助理姜鑫是前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阅历有所不足,但是为人踏实肯干。最主要的是寡言少语,不该说不能说的东西,从来一句没有。口风严,情商高,这就是韩萧看好他的原因。
姜鑫站在韩萧面前汇报工作。
“秦总说,企划书他没有意见,后期的合同拟好后,直接拿给他看就可以了。”
韩萧小声嘀咕:“这么好说话的吗?”于是再次确认,“你确定他把企划方案都看明白了吗?”
姜鑫眨眨眼:“好歹是几个亿的项目,我觉得秦总应该不傻。”
“好吧。。。”
韩萧莫名有些郁闷,最终没说什么。
下班后,韩萧早早回家。刚上楼就看见对门王阿姨踩着凳子站在楼道里往大门上挂东西,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韩萧心下一紧,赶忙上去。
“王阿姨,您在做什么?”
中年妇女看见自己的小邻居回来,很开心。
“我在挂艾蒿呢!”女人边摆弄手里的几株草边和蔼的说,“马上端午节了,门上挂些艾,驱蚊辟邪。我也帮你准备了,等下门口也挂上。”
韩萧一把接过女人手里的艾蒿,把人从椅子上扶下来。
“阿姨,还是我来吧,踩着凳子多危险。”
不等妇人接话,韩萧直接伸手把艾蒿挂了上去。
“这样可以吗?”
女人笑成了花,声音还带了些骄傲在里面:“哎呀,个子高就是好,都不用站椅子。来,这是你门上的。”
韩萧接过,没发表意见,很轻松的同样把艾草挂在了自己大门上。
艾香扑鼻,整个楼道都是草木的芬芳,闻上去神清气爽。
王阿姨还在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讲究,不愿做这些了。但是祖上的习俗总有它的意义,还是要传承的。你看,挂了艾蒿,系了红绳,这才叫端午节呀!”
韩萧看看王阿姨的大门,又瞅瞅自己的那扇,忍不住笑:“嗯,是挺好看的。”
听见夸赞,女人更开心了,当即拉起年轻人的手。
“小萧,走,吃粽子去,特意在锅里闷了一下午,黏着呢!”
韩萧哭笑不得,知道推脱也没用,于是很听话的陪着邻居阿姨吃粽子。
韩萧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吃过粽子这种东西了,特别是家里包的粽子,外面买来的总也比不上。
韩萧的母亲过了一辈子养尊处优阔太太的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包粽子这种手艺活,就是普通的做饭择菜都没干过。
韩萧嘴里吃着软糯香甜的红枣粽,心里变得格外舒畅。
他抬眼看了看灶台上满满一锅的粽子,问:“王阿姨,您自己一个人住,包了这么多,吃的完吗?”
王阿姨就笑:“当然吃不完,这不是怕儿子回来,所以提早给他预备着。”
这是女人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家人,韩萧顺口问:“您儿子是。。。”
“他呀,跟你差不多大年纪,工作特别忙,总也没时间回来。我那口子去世的早,留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好多年。那孩子心思重,小时候看着我不容易,就总说将来要挣大钱,买大房子,让我过上好日子。”
说起儿子,女人的眼角眉梢里全是喜悦。
“现在,他确实是挣了钱,有了自己的事业,可也天天不见了人。他说给我买新房,我拒绝了。”
“为什么?”
“这是我和他爸爸结婚那天就一直在住的地方,哪儿舍得搬走呢?”
韩萧能在女人眼中看到几丝没落,于是轻声说:“工作忙,才说明您的儿子很有本事。”
女人笑眯眯的侧眼看过来:“小萧,我看你也挺忙的,可得多注意休息。我儿子每次来我都总是叮嘱他注意身体,他也不听,生病了就一个人扛着,根本不告诉我。”
“因为他怕您惦记,”韩萧起身帮着收拾好碗筷,“王阿姨,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来喊我,别再一个人爬上爬下了。”
中年妇女笑着应下。
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韩萧和这位友好的邻居阿姨相处越来越融洽。隔三差五王阿姨就会送来好吃的,韩萧就觉得自己这一个月被养胖了许多。
这天,他从健身房回来,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对面屋子里传来一声不算小的响动,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呻|吟声。
韩萧吓了一跳,放下钥匙转头去敲邻居的门。
“王阿姨,您在里面吗?您怎么了,有没有事?”
许久,传来中年妇女有些颤抖的声音:“小萧,是小萧吗?”
韩萧不放心,用力拧了拧门把手。庆幸的是,老旧的防盗门没锁时从外面就可以打开。
韩萧跑进屋,一眼看见跌坐在阳台上的女人。
他快步上前询问:“王阿姨,您怎么了?”
女人手里还拿着抹布,阳台窗户大开,有风从外面灌进来,地上横着把椅子,水盆打翻,水撒了一地。
女人脸上蒙着一层冷汗,但还是努力牵了牵嘴角。
“我,刚刚在擦玻璃。”
韩萧蹙眉:“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后者点点头。
韩萧边伸手小心翼翼把人从地上搀起,边埋怨:“今天这么大的风,您本来站在椅子上就不稳,怎么能去擦玻璃?都跟您讲过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危险的事。您快看看,哪摔坏没有?”
女人表情很难看,可听了年轻人的话,“噗嗤”笑了。
“您还笑。”
“你批评我的样子,跟我儿子似的。”
“我,我没在批评您,就是有点着急。”
韩萧领着人走了两步,中年妇女不甚在意的样子。
“没事,我没事,好着呢。”
韩萧仔细瞧着女人走路的样子,总觉得使力不对。
他无视掉女人的意见,直截了当的说:“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有些身体问题,不是马上能显现出来的,得用专业的医疗设备做检查。”
韩萧说话时的态度很强硬,王阿姨本想说什么,看对面人模样,到底点头同意了。
女人下楼时动作明显变得比刚刚更加吃力起来,果然还是哪里摔坏了。
韩萧把她扶上车,低头问:“我给您儿子打个电话吧,您摔伤了总要让他知道。”
王阿姨刚要启唇,韩萧又说:“如果是我,妈妈受伤去了医院,结果对我故意隐瞒不讲,我一定会生气。”
一句话让后座上的人乖乖报出了串数字。
输入这串数字时,韩萧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直到最后一个数输完,通讯录“秦远山”的名字赫然弹出,男人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一遍,再次向中年妇女确认:“这是您儿子的电话?”
得到女人肯定的回答:“对。”
韩萧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拨通号码默默走到了一边。
秦远山刚刚结束一个会议,就看到手机震动着的屏幕上“韩萧”两个大字摆在那里。这还是上次韩萧给他发简讯时,男人顺手存下的号码。
他本以为那人定是有生意上的事找他谈,于是按下接听键。
“喂。”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韩萧就生出了种很不真实的错觉。
他组织了下语言,启唇道:“秦远山,你妈妈摔伤了,我们现在准备去医院。”
听筒里陷入短暂静默,韩萧就很理解对面人现在的凌乱状态。他都做好迎接秦远山的,或震惊,或不可置信,或匪夷不解的诸多质问,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此刻的情况表述清楚。
出乎意料,电话另一头的人沉默数秒后,浑厚的声线再次传来时,并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
“哪家医院?”他问。
“第三人民医院。”
“知道了。”
秦远山赶到病房时,就看见自己母亲躺在病床上,同一旁站着的年轻男人有说有笑。
“妈。”他推门进屋喊了一声。
中年妇女看见是自己儿子,眼中闪出精光:“远山来了。”
“妈,你怎么样?”
一旁韩萧帮着答:“刚做过全面检查了,腰部扭伤,胯骨搓伤,不是大问题,但需要静养。”
闻言,秦远山放下了心,这才得空打量面前二人。
他先是面无表情的看韩萧:“你是开车把我妈撞了吗?”
韩萧直勾勾瞪过去,莫名不想解释。
他又看病床上红光满面的母亲:“妈,你不是跟人碰瓷了吧?”
韩萧:“。。。。。。”
“不是,我跟你妈在你心里都是什么样的人?”
秦远山一言难尽的说:“毫不相干的人。”
中年妇女开口:“我是在家做家务时摔下来的,真是多亏了小萧,等下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只是想不到,你们还认得,缘分啊。”
小萧??缘分??
秦远山没接话,反是压着嗓子问身旁的韩萧:“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和我妈在一起?”
韩萧同样把话含在嘴里:“我也不知道住我对门的邻居阿姨居然会是你妈妈呀。”
“住对门?”秦远山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难得露出抹惊诧。
韩萧被他盯的不爽:“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跟你妈住对门,又不是住对铺。”
秦远山被噎,一时愣是接不上话。瞧着他在自己这里吃了瘪的郁闷模样,韩萧倏地爽了。
时隔数月,男人第一次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像从旁边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身上赢下了些什么,虽然也不清楚赢下了什么,总之就是痛快极了,高兴的连走路都有些摇晃。
只见他甩着那条并不存在的高傲的大尾巴,大步踱到中年妇女的床前。
“王阿姨,既然您儿子已经来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大夫说您要在医院里住上几天做观察,您在这里安心调养,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女人笑容可掬的拍了拍韩萧手臂。
“小萧,今天太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紧。”
寒暄结束,韩萧拿起东西准备离开。
中年妇女赶忙催促:“远山,你去把小萧送下楼。”
秦远山和韩萧的脸上同时有瞬间的凝滞。可对上老阿姨殷切的目光,谁都不好说别的。
秦远山硬着头皮把人领出了病房,一出屋,他劈头就问:“你跟我妈是怎么说的?说我们认识?”
韩萧不愿意跟他废话,言简意赅的回答:“拨通电话时,眼瞅着你的名字就在我通讯录里摆着,你妈她又不瞎,我就解释说我们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秦远山静了静,又问:“她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不会,”韩萧直率的摆摆手,“王阿姨这些日子特别关照我,我才是要说感谢的那个。”
秦远山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当即停步,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不管怎样,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
韩萧突然灵机一动,口吻中带着报复的意味:“别误会,我帮的是王阿姨,不是你。你不用道谢,我也不会接受。”
秦远山再一次被他噎住,韩萧就狡黠的笑了。
“秦总,不必送了,多回去陪陪妈妈吧,这个比较重要。”
说完,韩萧甩下身边人,大步流星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对了,项目合作的合同已经准备好了,秦总看找个时间签字吧。”
闻言,秦远山没有异议的给了个字——“好”。
返回病房的秦远山向母亲具体询问了经过,听完女人的讲述后,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妈,我跟您说过的,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家务,明明家里有请保洁阿姨,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告诉我,我帮您安排,您怎么总是不听劝呢!”
中年妇人伸出手,义正言辞的回嘴:“打住,你的这些话小萧已经讲过一次了,就别再批评第二遍了吧!”
秦远山一怔,当真收了话头,可表情依然很阴沉。
“说八百遍也没用。”
床上的女人倒是认真起来:“唉,这回给小萧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他还把医药费全给交了,我很过意不去。妈妈不该让你们这么担心,下次会注意的。”
面对诚恳承认错误的母亲,秦远山不好再说别的,他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妈,您和韩萧相处的很好?”
“是啊,那孩子跟你一般大,又懂事又讨喜,长得还这么帅。每次看见他,我都总觉得特亲切,就跟看着了你似的。你说你总也不回家看看,妈自己一个人多腻味。自打小萧搬到了对门,妈妈可开心了。”
秦远山沉默了,好久他才说:“医药费您不用担心,我会转给他的。您安心在医院里养病,有事给我打电话。还有,别再做任何危险的举动。”
女人这回很听话的点了头。
秦远山陪着母亲待到天黑才离开,临走时,妇人叫住他。
“远山,家里有粽子,有时间记得去拿。”末了又补充一句,“你要是找不到,可以问小萧的,他知道。”
秦远山顿时黑线,那个混蛋是给他妈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又过了几日,韩萧的电话顶来。
“你给我打的什么钱?”电话里的男人讲话直截了当。
秦远山不紧不慢的回答:“我妈的医药费。”
对面人微顿,又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账户?”
后者惜字如金的说:“找姜鑫。”
电话里的人又是一顿。
等了等,见韩萧没有第三问,秦远山当即结束话题。
“没事就挂了,我还有会。”
韩萧也没好气:“你当我多乐意听你说话的吗?该死的它还就有事!”
“说。”秦远山的语气冷邦邦的。
“我们合伙入股的那个项目,签合同前,我打算再去考察一下,大概要一周时间。考虑到你也是股东之一,有权做决策,所以来问问你的打算。免得将来真赔了本,找我担责。”
秦远山沉了沉,带着些许试探的口吻:“你是要我陪你出差?”
韩萧就火了:“你能别说的这么恶心吗?”
话说这份上,也就没必要再继续。韩萧笃定那个人肯定不会接受,所以他也只是本着例行公事的态度向他提议。
不料,秦远山犹豫一下后,居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可以。”
这回换韩萧默然了。
电话静了数秒,才又传来声音:“那。。。行,后天出发,车和司机我安排,去你公司接你。”
“不用,我直接回我妈家。”
“那也行。”
电话挂断。
韩萧放下手机,表情有点懵。
两天后,韩萧安排了公司的商务,车上放置着些食物和水,还有常备的药品。司机老刘是从他父亲那辈起就在给韩家开车的老人了,每次韩萧出远门,或是出席比较重要的商谈,他都会带上老刘。
商务车停在这个名叫“风鸣里”的老小区门口,韩萧自楼上下来,就看到了准时从公司赶回来的秦远山。
见到人,他的第一句话是:“王阿姨医院那边没事吗?”
秦远山随口应:“安排了护工照料。”
“她知道你要出差一周吗?”
“知道。本来不放心,现在没事了。”
韩萧挑眉:“本来?”
本来不放心,结果听说同行的人是她心爱的小萧,立马就高兴。
当然,这样的事,秦远山不会在韩萧面前讲半个字。
两人上了车,汽车发动,驶离了小区。
一路上,二人几乎毫无交流,全程各干各的事。
秦远山一直在拿着笔记本处理业务,韩萧则是蒙头大睡。
从上车一直睡到服务区休息,下车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继续睡,直接睡到了目的地。
一开始,秦远山半眼不想看过道对面的男人。随着韩萧睡的越来越久,他反倒隐隐生出了几分好奇,余光开始似有似无的往韩萧所在的地方瞥。直到发现那个男人在这个车内十几个小时里基本没睁开过一次眼,秦远山忍不住了。他想看看,那个男人还有没有活着。
结果就是对上了一张毫无防备的睡颜。
此时的韩萧正侧靠在皮质椅背上,脸刚好朝着秦远山的放向。他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耸动,随着一下下均匀绵长的呼吸,整个人都在上下起伏。
男人显然睡得很熟,熟睡的脸上莫名添了些平日没有的乖巧清纯模样。
秦远山那双本是来确认死活的眼,出乎意料的在这张睡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当然,仅仅是两秒。
这时,前方开车的老刘察言观色,一眼看出秦远山的想法。
老司机悄声开口说话:“秦总别怪,我们少爷总是这样。”
“他是一年没睡觉了吗?”
秦远山本是一句吐槽,不料得到的回应居然是——
“岂止一年,我们少爷从结婚那天起,到现在就没有好好睡过觉。久而久之,落下了病根,夜里失眠是常事。”
秦远山一惊,面色却不敢露出太多情绪,他淡淡问:“为什么睡不好觉?”
老刘摇摇头,眼底隐着无奈与心疼:“我问过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少爷说,他失眠不是生病,是因为总一个人,所以睡不着。”
秦远山瞬间听懂了什么,反是哑然了。
他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他在等,等着一个人回来。
可是那个人不会回来,夜不归宿是常事。
于是他就整夜整夜的合不拢眼,失眠至天明。
所有人都知道,韩萧和宋和二人婚后随性,各玩各的。为此,有人鄙夷,有人玩味,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表示钦佩,觉得韩萧为了挚爱能屈能伸。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不介意的吗?
试问这世上哪个男人真的做的到,将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呢?
想到此,秦远山倏地收住思绪,他不能也不愿再想下去。遂转移话题:“睡成这个样可不太像失眠的人。”
老刘低低笑了两声:“可能是一个人失眠久了的原因。现在只要他身边有人陪着,少爷就会特别容易入睡。”
“是这样吗?”
“是,是因为秦总坐在旁边的缘故,少爷才会睡的这么香。看来我们少爷很信任你,怪不得他会选择和秦总合作。”
秦远山听着只觉浑身不舒坦,干脆选择沉默,不再接话。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一直到抵达目的地为止,都没人讲过话。
老刘停好车,秦远山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转头看见韩萧还在睡。
手伸过去推上他的肩膀。
“到地方了,猪。”
韩萧睡的昏天黑地,迷迷糊糊的揉着眼问:“嗯?什么猪?哪有猪?”
说完还往车窗外瞅了瞅。
等他花去数十秒让自己彻底清醒,大脑在恢复运作后,分析出了刚刚秦远山话中之意。
韩萧怒起:“靠,你才是猪!”
秦远山已经拿好东西准备下车,头都不回的说:“你先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再跟我说话。”
于是韩萧很听话的做了个擦嘴的动作,擦完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我他妈压根没流口水!”
可惜,秦远山已经走远了,韩总的哀怨无人应。
这个人果然是太讨人厌了,各方面都是!
韩萧磨磨唧唧最后一个从车里下来,没走两步就迎上了一脸热情接待的负责人。
负责人姓邢,三十来岁的样子。
“韩总,您来了!”那人笑的热切又谄媚,转头看见另一旁站着的高高帅帅的男人,“这位是。。。”
韩萧已经敛去了方才在车里的吃瘪受气样,换上得体自然的笑。
“这位是秦总,另一方出资人。”
秦远山朝这边扫了一眼,扬了下眉,对韩萧的死猪模样可以这么快速转变,稍感惊讶。
姓邢的负责人已经一脸灿笑的走了过来。
“原来这位就是秦总,真是气度不凡啊!”
韩萧知道,由着他拍马屁下去,今天这一天就别干正经事了,当即打断:“邢主任,带我们去操作间转转吧。”
邢主任倏地止住话题,点头应下:“好好,没问题,这边走。”
辰升钢铁是一处专门炼钢的工厂,这里出产的钢铁不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很可观。
韩萧会看上这,打算买断投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掌握着先进的炼钢技术。这个钢铁厂的研发团队研发出了一种优化钢材提纯技术,所产出的钢铁质量极高且环保。纵观全国,也不见得找的出几个拥有这样如此领先技术的厂商。
奈何这项生产,所需资金成本巨大,研发团队无力承担,又因打不开市场,工厂一度陷入绝境。
韩萧的出现简直就是他们这些研究人员的救命稻草。
韩萧是很有远见的,他在了解了工厂情况,又弄清了这里握有先进的炼钢技术后,当即有了投资的心思。
可是这样的重工业,巨额的资金投入即使是资本雄厚的华生集团也不敢全权承担。因此韩萧才会寻找其他合作商,商谈合力共赢。
只是,没有点胆识远见,又没有足够资产的老板,根本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毕竟这样的新兴产业,未来发展一片未知,稍有差池就会付之一炬。
也只有秦远山,这样胆识过人、手腕强硬,年轻一辈的商界精英,才敢放手一做。
韩萧甚至觉得,那个男人的远见卓识远远高于自己。
不过这个想法,打死他都不会说出来。
对秦远山,刨除这些年的纠葛与偏见,不带任何个人情感来看,韩萧心里是有敬佩的。
作为华生集团的总裁,韩萧会有今天全部都是韩家给的。他继承家族产业,一路顺风顺水。当然,韩萧自身的能力无可挑剔,华生在他手里这些年被经营的很好,甚至还在不断扩大资产。
但是秦远山不一样,他出身普通家庭,上大学时自己创建了秦氏集团,白手起家。刚刚起步时,没有人认识他,更没有人看好他。谁也想不到,短短八年时间,这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跻身一跃,愣是成就了商界的一个奇迹。
商场上混迹的这些年,秦远山从不遮掩自己的能力与做派,高调极了。可高调的又很沉稳大气,令人生畏。
他就像一阵劲风,霸道、强硬、果决,彻底掀翻了这张循规蹈矩的商业网,逼着沉寂守旧的市场不得不重新洗牌。
不知不觉间,秦氏集团侵入各大经济脉。等人们回过神来,秦远山早已站在了资本的顶端,俯瞰着普通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风景。
他成为了一个传奇。
秦氏集团如何一步步做大做强,直到今日能与华生比肩,甚至是更具影响力,韩萧一直都看在眼里。
换位思考,如果是韩萧处在秦远山的位置上,他做不到,他不会比秦远山做的更好。
说来也有趣。韩萧因秦远山是宋和初恋,被宋和爱慕至今,他嫉妒了他许多年。
可他从未因秦远山的才能与天赋高于自己而生出过半分妒忌。
连韩萧自己都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就像高中初识时,与宋和相遇之前,他们二人究竟是如何变成了死对头。这个问题,他也从未深想过一样。
“你看上这里什么了?”
耳侧突然传来的声音,把神游天外的韩萧拉了回来。
男人下意识瞥了眼正与他并肩而行的秦远山,沉了沉说道:“技术,这里握有最好最先进的技术。”
“钢铁重工可不是小成本的买卖,就不怕折在里面,影响华生股市?”
“想过,也提前和老头子打了招呼。”韩萧的语气很轻松,“其实我爸本来不太愿意我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了解我认准的事就不会改变,最后倒是没说什么。”
他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中年人身上。
“邢升是这项研究的领头人,看着挺市侩的,其实就是个不懂交际的书呆子。他一心扑在研究上,这里的技术多半都是他的成果。”
秦远山随着韩萧也望过去,邢升消瘦的背影里除了显出的几丝疲惫外,还有比同年纪人更多的沉重与压力。
秦远山问:“头脑好、能力强的技术人才,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发展?”
他明明有更好的出路。
韩萧勾出抹淡漠的笑,那笑里似乎有无奈,有同情,还有些更复杂的东西。
他说:“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哪怕只是一个三线小城,他依然叶落归根,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好好建设自己的家乡。他第一次同我讲这些时,我觉得他真傻。这个城市没有合适的市场,更没有源源不断的人才,留下,也许一辈子就困在这儿了。但是他说,一座城市,如果谁都不要管,那它不论过去多少年都还是一个样。我又觉得他说的对。邢升的心里只有他的研究,我的心里只有如何赚钱。你看,和单纯的人合作,很省心。”
“哪怕对方是个傻子?”
“是呀,”韩萧轻飘飘瞅了秦远山一眼,“因为我也是个傻子。”
秦远山默了几秒开口:“选择和你合作的我,也是傻子了?”
韩萧忽的挂上职业的笑:“秦总可不是,如果说秦总傻,那这个业界的人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
秦远山这些年听过的恭维吹捧话数都说不清,但大多都是些漂亮的场面话,浮于表面的逢场作戏罢了。骨子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而且还不能去知道。否则会陷在烂泥堆里,沾上一身脏污恶臭,直到染上同一个颜色。
然而韩萧,他的恭维里摆着敷衍,含着怨气,每一个字都夸赞的很鄙夷,嫌恶的很真切。可每一个字却又是掷地有声的,是发自真心的。
他妈的,这个傻子讲的是真心话。
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又嫌弃又恶心的毫不质疑的这样认为着。
秦远山凝视上男人俊朗的侧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既然受不了,我的马屁可以不拍,免得拍一鼻子灰。”
韩萧白眼一翻:“老子也不想,谁让秦总现在是金主爸爸,这里有无数嗷嗷待哺的崽等您哺育呢!”
秦远山眼眸微眯,眸色倏地变得犀利起来:“韩总,这里那些嗷嗷待哺的难道不也是你的崽?”
韩萧险些被口水呛到:“喂,不要说引人误解的话!”
这时,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他喊的是——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