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再无夏声》》谢璐栀

3、邻座

　　晚自习的铃声像被泡在温水里的糖，慢悠悠地化开在高三（1）班的空气里。吊扇终于停了转动，叶片上积着的薄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露出细碎的轮廓，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裹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在闷热的教室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夏安禾的视线黏在数学卷子的函数图像上，笔尖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下午药盒滚落的画面总在眼前回放，谢砚蹲下身时露出的半截手腕、捏着药片的指尖弧度，还有那句轻飘飘的“水快凉了”，都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乎乎地堵在她心口，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喂。”
　　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破了教室里的安静。夏安禾猛地回神，铅笔尖在卷面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墨痕像条没头的小蛇，爬过她算错了三次的辅助线。她转头时，正撞见谢砚转笔的动作——那支沾着淡蓝墨水的水笔在他指间灵活地转着圈，目光却落在她摊开的英语课本上。

　　那是本美国高中的原版教材，封面边角被磨得发毛，扉页上还贴着纽约某中学的校徽，蓝白相间的图案在一堆印着“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课本里，像块突兀的补丁。“这个词，”谢砚的指尖轻轻点在课本上“trauma”这个单词上，指甲盖修剪得干净利落，指腹蹭过纸面时，带起一点细微的声响，“你标错音标了。”

　　夏安禾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下午英语老师讲音标规则时，她满脑子都是药盒上的英文标签，根本没听进去，只能凭着习惯瞎标，没想到会被谢砚一眼看穿。她慌忙抓起橡皮去擦，动作太急，橡皮屑像细碎的雪花，落在谢砚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白花花地粘在“电磁感应”的图示旁。“对不起，我……我没听清老师讲的。”

　　“没事。”谢砚还是这两个字，语气淡得像窗外的晚风，却弯腰从笔袋里掏出一块蓝色橡皮，轻轻放在她手边。橡皮上印着学校的校徽，边角被磨得圆润光滑，显然用了很久，侧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有人无意识间划出来的。夏安禾捏着那块带着余温的橡皮，忽然想起开学那天在巷口——当时她被几个社会青年纠缠，是个穿校服的男生冲过来替她挡开，那人手里也攥着这样一块蓝色橡皮，只是当时她吓得只顾着跑，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你……”她咬了咬下唇，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连自己都快听不清，“开学那天，巷口的人，是不是你？”

　　谢砚转笔的动作顿了顿，墨水滴在练习册的空白处，晕开一小片浅蓝，像块被水打湿的天空。他没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经沉了下来，操场上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被打碎的星星。“那天你跑太快，掉了这个。”他说着，从桌肚深处摸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她面前。
　　是个妈妈送给夏安禾的四叶草钥匙扣。
　　“你怎么……”她伸手去拿钥匙扣，指尖碰到塑料表面时，会想起了从前。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夏安禾慌忙低下头，用校服袖子死死捂住眼睛，却没注意到谢砚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转笔的动作也停了。
　　“我找了很久。”谢砚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问了巷口杂货店的张叔，他说看到你往学校方向跑，后来又打听了转学生的消息，才知道你是我们班的。”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了。原来他把她弄丢的钥匙扣，好好收了这么久。
　　夏安禾的心脏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柠檬，又酸又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想再说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得刺眼，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今晚李医生会来家里复查，记得把药瓶整理好，别让医生看到你偷偷减药。”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没有血色。手指发抖着按灭屏幕，手机差点从掌心滑掉——妈妈总说那些抗焦虑的药不能停，可她怕被同学发现，怕被人当成“奇怪的人”，这几天一直在偷偷减剂量。谢砚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刚要开口，就见夏安禾猛地站起身，抓起书包往教室外冲，椅子在瓷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
　　“我……我有点急事，跟老师请假！”她的声音带着匆忙，跑过讲台时，还差点撞到抱着作业本进来的课代表，校服外套的衣角扫过讲桌，带倒了一支粉笔。
　　谢砚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枚四叶草钥匙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橡皮上的校徽。他犹豫了几秒，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也跟着冲了出去，连练习册都忘了合上，页面上还留着他没算完的物理题。
　　夏安禾跑到校门口时，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蹲在马路边的梧桐树下，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攥着口袋里的药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害怕谢砚追问药盒的事，害怕他知道自己在吃抗焦虑的药，更害怕他像以前那些同学一样，用同情又疏远的眼光看她。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却吹不散她心底的慌乱。
　　“那个.......”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夏安禾猛地抬头，就见谢砚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她落在桌上的英语课本，还有那块蓝色橡皮。他把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像阳光晒过的被子，挡住了夜晚的凉风。“你的课本忘带了，”他说着，蹲下身，和她平视，路灯的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暖黄的边，“还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片压平的三叶草，叶片被塑封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上周在学校后山摘的，”谢砚把瓶子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心时，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我妈说四叶草能带来好运，三叶草能带来幸福 你……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我没拿出来。”
　　夏安禾接过瓶子，看着里面的三叶草，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显然被人好好保存着。她忽然想起夏升以前也喜欢在院子里找三叶草，说要攒够一百片，送给她当护身符。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感动。她看着谢砚，声音带着哽咽：“你……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我手腕上的印子，还有那些药……”
　　“不奇怪。”谢砚打断她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她的英语课本扉页上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又在旁边画了一株四叶草，线条简单却认真，“我小时候总生病，也怕被人说奇怪，后来我爷爷告诉我，每个人都像一株植物，有的是向日葵，有的是四叶草，就算长得不一样，也都能找到自己的光，我们要向阳而生”
　　夏安禾含着眼泪笑了，把玻璃瓶紧紧攥在手里，三叶草的叶片隔着玻璃，像是在她掌心开了一朵小小的花。她看着扉页上的向日葵和四叶草，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不会那么难熬——就像那株三叶草，就算长在不起眼的角落，也能被人小心翼翼地收藏；就像她，就算藏着沉重的心事，也能在某个人的温柔里，悄悄朝着光的方向生长。
　　夜色渐深，香樟树下的两个人还蹲在那里，月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张写满温柔的信纸。“夏安禾把脸埋在谢砚的校服外套里，闻着上面的洗衣粉味道，忽然觉得，口袋里的药盒好像没那么硌手了，手腕上的印子也没那么扎眼了。而那个装着三叶草的玻璃瓶，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成了这个夏天最温暖的秘密。
　　远处的教室里，吊扇还在安静地歇着，等着明天的阳光，把这两个邻桌的故事，还有那株三叶草的幸福，四叶草的好运，继续写下去
　　“谢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没有为什么。”
　　“谢谢你”
　　“好了你快回家吧，不是有事吗？不耽搁了我回教室了，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