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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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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两人都开始发起烧来。
原是背后抱的,后来成了相拥。
凤鸣只觉身上火炉一样,喉头也有火在烧,拥着的那人身上同样滚烫。后来凤鸣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身上的火烧到辛雪积身上,还是辛雪积身上的烧到了自己身上。
分明火在烧,可还是那么冷。怎么拥抱也还是冷。
天将明之即,风雪仍然未歇,但已渐小起来。
辛雪积趁着最后一缕夜色,将凤鸣背起,抬手按在凤鸣圈在他脖颈上的胳膊。
“殿下,搂紧。”他说。
凤鸣胳膊箍得紧紧,整个人贴在辛雪积背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震颤着她的耳鼓。
这一晚她无数次害怕听不见这心跳。
白雪稀薄,寒风无孔不入,走到洞口处,凛冽罡风刮上脸颊,凤鸣埋首贴进辛雪积肩窝,双眼紧闭,竟感到一阵心安……
……
临近清晨,风雪才歇,朝日从云雾后升出,金芒洒在遍地白雪之上,为其渡上一层亮眼的金光。
安置处的空地上,官府起开锅炉预备施粥,大铁锅中铁勺搅拌,蒸腾出袅袅白雾,“咕噜咕噜”,看去滚烫至极。
粥棚前已排着林林散散的百姓。
更多人还沉在梦乡里。
有人一骨碌翻身睁开眼,看见官府的人已在布施,推推躺在自己身侧的亲人,触手碰到一片冰冷,她愣在当场,不一会儿掩面,一阵细细的呜咽声散进风里。
有人瞧见身旁人睁开眼,对望、相拥,喜极而泣;有人看着晨光,默然无语;更多的是陆陆续续起身的人群。排队领粥的队伍越来越长。
满江城内共搭了六个这样的粥棚,陆陆续续都排起长队。可光施粥远远不够,如今首当其冲最为致命的是北来的寒潮。大雪下了整夜,整夜下来,冻死的百姓何止成百上千。
满城的哀泣声。
满江县令徐甯急匆匆穿过这片哀泣声,两只眼似灯笼红,他身后跟着的衙役拖着板车,一车两车三车,车上堆着累累布帛。
无数目光投在车上,跟着板车走,最后板车在粥棚前停下。徐甯拍拍手吸引来所有目光,大喊道:“每人可领一套棉衣,每户登记在册,三人领一床棉被;不足三人的,与旁人凑一凑!”
他这话刚说完,人群一哄而上涌挤上来,排在粥棚队前的百姓粥也不要了,全都围过来。
徐甯大喝:“不要挤!排队!一个一个来!都有的,都有份!”
秩序难成,最终是衙役拿着刀枪,硬生生围出来一条队伍。
徐甯看一眼四下,叹气尚且来不及,便步履匆匆打算奔下一处去了。
县衙库房全塌,他早为雪灾预备的物资全压下头,夜以继日挖掘,总算在今早挖出些能用的。徐甯庆幸自己当初叮嘱各个商户务必将运来的谷帛包装严整,外头盖上防水布,如今挖出来,一大半还能用。
一阵风吹过,吹得徐甯额头隐隐抽痛。
风送来的呜咽声中,竟似乎有人在喊自己。徐甯打眼一瞧,瞧见师爷李官满脸焦急远远朝他跑来,心下一紧,头更痛起来。心中百转千回,想到的那些哪个也不敢听。
“大人!”
不敢听也终究要听,李官气喘吁吁站定,凑到他跟前轻声道:“大人……”
徐甯不由双瞳惊颤,听见——
……
平安下山时,朝阳已完全当空。
辛雪积从崖壁攀援,绕过二人坠崖处,从另一头攀上山,并未有遇见留守的刺客,二人选择另一条荒路下山,处理掉下山的足迹。
远远的,贾府坐落在另一头,只瞧见飞檐翘角的一个虚影。
满江城内断壁残垣入目可及。
突的,辛雪积耳朵一动,搂住凤鸣飞速闪入林中。
一行穿圆领袍的公门中人神色匆匆与他们擦肩。
“是徐甯。”
凤鸣认出为首者,见辛雪积疑惑,解答:“满江县令。”
徐甯赶往的位置,凤鸣不作他想,定是贾府无疑。
辛雪积未曾开口,凤鸣看懂他的眼神,是在问:跟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昨夜那一场动乱,此时徐甯又如此着急,贾府如今定然大乱。更何况便是那幕后黑手,想来也不能料到,他们会去而复返,再入险地。
但盯着辛雪积满脸纸白,凤鸣思量片刻,终究摇摇头,“先去城内。”
刺客下崖搜寻不见他二人尸身,如今满江城内只怕危机四伏,但城中混乱,同时也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辛雪积终究伤的太重了。不能冒险。
二人入城后隐入百姓之中,先换下一身扎眼衣裳,又排队领一碗粥水。
这次凤鸣再没有力气嫌弃,饮下时只觉五脏六腑被热汤熨帖,活了过来。
只是最应该的,是去寻大夫,若不吃药,只怕保不住性命。
府衙在一道半墙旁支了一个药摊,城中尚且活着的大夫全都安排在那,靠着残墙,搭了连片的窝棚,是满江城内最大的灾民安置所。
从倒塌墙垣下救出的伤者大半安排在这。
浓重的药味、血腥味,不绝于耳的悲苦和哀嚎,远远可闻。
路过时凤鸣朝那望了一眼,扭头便走了。
地动雪灾,可以是冻伤,亦可以是压伤,如何都不该是刀伤。
倘若不透露伤势,只是讨一碗治疗风寒的汤药呢?
唯恐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只能是硬生生挨了。
除却休整,冒险再入满江城,凤鸣心中仍留有一丝侥幸。
徐甯可信吗?康家可信吗?
偌大黔西府上下官吏,是否有一个她可相信呢?
同她一道前来满江,一行十二名羽林卫,当真已尽数全灭吗?
凤鸣先是让辛雪积去探康家,辛雪积回来后带来一个消息:
“康家上下颇为恐慌,据说是因府上有一贵客在地动后下落不明。另……”
辛雪积顿一顿,“黔西府尹贾江盈,死了。”
“尸体被发现在贾府西厢房,据说是吊死的。”
……
贾府,白鹭院,西厢房。
官差将屋外团团围住,庭前站着一排贾府的下人。一旁,贾夫人满脸泪,搀着婢女的手,泫然欲泣、摇摇欲坠。
第一个发现不对的是女使芍药,据芍药所说,她按照往常安排前来白鹭院洒扫庭除,发现本不该上锁的客房从内扣上了门栓,怎么也推不开。
因昨夜走水,府中现下也闹哄哄的。芍药一时有些怕了,不知西厢房中是不是趁乱躲进去甚么小贼,立即上报给了管家。
管家闻讯率众赶来,破门进去,便瞧见自家老爷一条麻绳悬在梁上,吊死了。
仵作验完尸。
贾大人尸身完全僵直,因天气过于寒冷,房中并未燃烧炭盆,无法推测死亡时辰。
尸身面部淤血发绀,同时肿胀,双手白皙,嘴唇、指甲青紫,全身没有多余外伤;头颅呈下垂状,而非后仰,可以排除是由人从后勒住死亡,而是悬挂窒息而死。
加之房屋门窗紧闭,从内拴上,破门前并无闯入痕迹,毫无疑问是间密室。
结合昨日管家在贾江盈书房瞧见的书信,种种迹象皆表明,贾大人是自缢。
自缢?这个时候自缢?
徐甯只觉自己脑仁更抽痛起来,昨夜管家告诉他府尹大人失踪,他带着衙役和贾家家丁一起,在贾府中搜寻过一遍,确认贾江盈昨晚不在府邸。
他昨夜去了哪里?又如何悄无声息回到府中上吊自杀了?
徐甯想起今日一早,衙差挖开府衙库房的废墟,废墟之下空空如也,没见一两银,也无一粒粮。
刘长史在一旁神色戚戚。
里头早就被搬空了!
贾江盈书信中所说“罪孽深重”,可是因此?
如今天灾降临,东窗事发在即,他自知罪无可恕,于是便就此一死了之?
李官走近前:“大人,审出来件天大的事。”
徐甯道:“什么?”
李官抬手一招,几名下人被衙役带上。
一女使道:“昨日一早,约是辰时,老爷带回一男一女,进了西苑,说那女子是明珠长公主殿下,吩咐我等务必好生照料。”
徐甯眼瞬时瞪大,差点脱眶而出:“什么?!”
辰时?他得知公主失踪消息跑去公廨找贾江盈时已近正午,若昨日一早贾江盈就已接长公主入府,他为何要装作一概不知,为何要瞒他?
瞧见那两人入府者众,见徐甯朝他们望去,许多人都点头称是,说他们见过。
徐甯急切问:“那两人呢?我是说长公主殿下呢?”
他听见自己心头一声咯噔。
不对!不对!
昨夜他率众搜了整座贾府,根本没见到什么一男一女。
那女使道:“老爷安排殿下住在金桂院,就是白鹭院南侧的那个院子。殿下受了寒,不喜人多,大部分伺候的便都退下了,房中只留下了我与玉书二人。”
“长公主殿下喝了药入睡,那位公子坐在外间,后来我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府中乱糟糟的,有人在喊走水了,屋里就只剩下我和玉书,殿下和那位公子不知去向。”
徐甯看向一旁的玉书。
玉书道:“是、是的大人,屋里暖烘烘的,还有药香味浸着,我不知怎么也睡着了,还是海棠将我叫醒的。”
海棠便是另一个女使,她点点头。
徐甯问:“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二人摇头。
“那位公子呢?他是谁?”徐甯说,他问出口时,心里想的是见到长公主那日,在驿馆外瞧见的侍卫长的模样。
却听见玉书道:“老爷没有告诉我们那位公子的身份,只是……那位公子长得十分俊俏,左眼眼角有一颗小痣。”
“!!!”一个名字迅速在徐甯心底出现。可是怎么会呢?檀栾此时不应该在满江的,他不是在长平县吗?
李官这时回来,他查到了些什么,凑到徐甯耳边几句耳语。
徐甯听罢一瞬瞪大眼,几次深呼吸。向李官点点头。
他在原地不停踱步。
贾家的下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头压低低。
不过多久,李官去而复返。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位穿青绿裙装、施了粉黛的女子。
女子脚步翩跹,在众人跟前站定。
“长公主殿下。”徐甯道,他喉头发紧:“你们昨日见到的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吗?”
“是。”“是的。”“是啊。”
七嘴八舌间许多人点头。
徐甯看向海棠玉书二人,她们近距离接触过昨日那位长公主,他再一次发问:“是这位殿下吗?”
海棠和玉书抬起眼,只敢看一眼便又立刻低下头:“是,是的。”
徐甯:“抬起头看仔细,是她吗?”
海棠这一回怯怯看了良久,从脸、到衣服、到那绿衣女人涂着鲜红蔻丹包扎着的手,她看着,先是皱眉,沉思,继而松展,极速收回视线,确定道:“是的,是的大人,殿下双手冻伤了,还是我们替她包扎的。”
玉书也同样确认。
徐甯一颗心沉到谷底:“你们确定昨天见的,真的是明珠长公主?”
海棠瞪大眼,脸一刹那有些白:“啊,啊?”她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可能,可是徐大人这样疾言厉色,她一下不敢确定了,求助地看向玉书。
玉书抿抿唇,怯怯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老爷,老爷是这么说的。”
“扑通”一声,那绿装女人脚一软,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