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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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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瞩目的葬礼,有许多人来参加。
伯德和路易斯也来了,周围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低声啜泣。
死去的人是负责培育遗孤雄虫的劳拉院长。
她一生专注于救助雄虫,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而伯德会来的一个原因也是劳拉亲力亲为地照顾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伯德其实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本名于泽连,经历一场交通事故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而这个本地化的名字是劳拉取的。
刚开始的一切都很陌生,听不懂的语言、崭新的环境……
伯德是个心思敏感的人,终日沉默寡言,喜欢靠在没有防护的窗台边,摇摇欲坠。
院长很耐心,告诉他不理解也没关系,不开心也没关系,不保持礼貌也没关系。
只需要做你自己。
年轻的雄虫抿抿唇,想到他可以不用说请、麻烦、谢谢和敬语,又对上劳拉真挚的眼神,第一次主动从窗台慢吞吞地移下来。
或许他可以尝试着接纳这里。
抱着这种他更愿意称之为懦弱退缩的想法,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到了适婚的年龄联邦会自动匹配对象。
伯德的等级不高,只是一名普通的D级雄虫,按道理来说只能分配到一个平平无奇的雌虫。
变故发生在一场慈善活动,路易斯作为鼎鼎大名的虫族将军,受邀参与这次活动。
他躲过前厅众虫的打趣和劝酒,借着呼吸点新鲜空气的由头暂时退场,第一次在后院花园里偶遇了伯德。
当时伯德在看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皮肤白皙的沉静雄虫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尤其那名雄虫还眉眼忧郁,好像始终有股散不去的忧愁,让人莫名印象深刻。
雄虫很明显长期处在独来独往的状态,一个人悠然自得。
这让路易斯联想到了一束独自绽放的百合。
“他叫什么名字?”
“伯德,路易斯先生。”跟随的侍从低声回答。
“伯德。”
路易斯重复了一遍,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名更常见的用法是作为鸟的名词。
折翼的小鸟,确实很像他。
活动散场后,路易斯利用自己积攒多年的战绩走了婚配系统后门。
一切都按照他原本的设想进行,绑定、匹配、结婚。
这流程肯定缺乏点虫情味,会给雄虫一种冷冰冰的强制感,但路易斯有信心让伯德体会到婚后生活的美好。
可惜伯德很少笑,对话虽然也有反应,但总给人一种压抑着情绪的错觉。
路易斯无数次地强调:“我都是为了你好,我爱你。”
可我却被迫过着一种我不想要的生活。
伯德没有甩开他们相握的手。
他只觉得可笑,就连每周一次的做/爱也像是例行公事,有种为了完成任务的不得已感。
他感到自己在持续地被剥离,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彷佛有看不见的屏障竖立在面前。
家里的佣人认为他没有担起雄主的责任,在后厨嘀嘀咕咕说着小话。
“天呐,那位雄主整天浑浑噩噩,什么事都不做。”
“没错,每日餐食都不决定,我们又怎么去选定食材呢?”
他们的话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和抱怨。
伯德站在门口,没有说话,握着玻璃杯,指尖发白。
另一位机灵的佣人戴尔瞥见了他模糊的身影,主动制止道:“好了,别说了,我这里还有一桶土豆没削好皮,你们要是那么闲,就过来搭把手。”
伯德没有走进去,转身离开。
路易斯眼看着伯德的状态越来越差,好像生命力不可抗地流逝,空闲时提议给院长开一场追悼会。
“这场追悼会你是为了谁办的?为了我吗?没有必要。”
伯德的语气难得有了波动,只不过是疲惫。
“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点。”
伯德喃喃自语道:“……想让我好受一点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路易斯却慌了神,拉住雄虫的手止不住颤抖:“不要说这种话,就当是为了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你怀孕了?”
伯德没有看他,视线焦点转移到奢华的地毯上,平静地问了一嘴,没有半点惊喜的模样。
他本来不想那么快说出这个好消息的——
路易斯难堪地点点头,这不是他想象中雄虫的反应。
“医生说是意外受孕,我觉得我们也不年轻了,正好……”
后面伯德没有再听,把眼睛闭起来,抬手挥了挥,示意路易斯出去。
路易斯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书房。
临别之际,他的手抚上目前还没有任何迹象的腹部,那里即将会孕育出一枚虫蛋,里面是他和伯德的结晶。
他卑劣地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能够支撑伯德活下去。
最起码不要想着死。
伯德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他本身就深陷于一片情绪的沼泽,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的了。
他想回家了,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回忆起自己的家人,以及相处的点滴。
每每当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脑海总能吐出一点新的记忆。
刚下了周五晚自习的他推开门是漆黑一片的出租屋,还没等反应过来,爸爸妈妈就偷笑着冒出头。
“泽连生日快乐!又大一岁了。”爸爸的手掌揉着脑袋,随即迎上来的是一个结实的拥抱。
“别抱了,过来切蛋糕。”
妈妈半恼地端着蛋糕,那是他们一齐去蛋糕店定的款式,上面插了十七根蜡烛,小小的火苗跳跃着。
“遵命遵命——”爸爸松开手,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收到手势,成功逗笑老婆和儿子,“不对,我们还没给泽连唱生日歌呢。”
充满爱意的蛋糕递到于泽连面前,他听到了最后一次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泽连生日快乐……”
“唱完了,快快快,我们的小寿星闭眼许愿!”
于泽连乖乖照做,在心中默念出愿望:我要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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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伯德对高科技产物有种隐约的排斥,路易斯选择在这段不算繁华的地区定居。
伯德掀开窗帘,这个时候路易斯在车门旁冲他打招呼。
另一侧道路上小孩们追逐打闹,还有几个在踢着球玩。
明明是岁月静好的最佳写照,但伯德始终没什么触动。
调皮的孩子王用石头砸落了一只幼鸟,他们便纷纷围上去看热闹。
那小鸟快咽气了,发不出多大的动静,小声地啼鸣着,像是在求助。
伯德推开门,受到了蛊惑般走了出去。
期间他没理会佣人的阻拦,他们知道伯德有自毁倾向,心理医生特地强调过不要让他单独出门。
孩群已经散了,他们期待别的刺激游戏,而不是守着一只没有生还希望的鸟。
伯德又蹲下身,把下巴搭在手上,凝视着幼鸟悲戚的眼睛。
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羽毛,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隔空抚摸它的心脏。
柔软又脆弱。
啊,这鸟好像他。
他向往过去,却提不起勇气结束现在,得过且过。
身后的佣人戴尔快步赶来,语气不乏斥责,他同样对伯德没多少尊重可言:“您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这样会给我们带来负担的!雌主责怪了可怎么办好……”
原本想听不见他的絮絮叨叨,伯德听得烦了,蹙着眉站起身,话语轻得几乎要被一阵风吹散。
“回去吧。”
伴随着他远去的背影,鸟眼里的光也渐渐淡下去。它死了,没有人在乎了。
从此之后,伯德久违地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他仰躺在一片海洋里,咸腥味的海水溺毙着他的五官,使得他喘不过气。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伯德却没有半点慌乱,内心的声音不断告诉他:
【你的生命微不足道。】
【没有了你,生活还会继续。】
【所以,死亡是可以的。】
唤醒他的是医生温和的声线。
“你看起来好多了。”
“是的,医生,我确实好多了。”
伯德下定决心,披着伪装的面具,变成了社会中最常见的雄虫模样。他对着路易斯笑,也会主动牵手,甚至温柔地摸雌虫那略微隆起的肚子。
一切都看似往好的方向发展。
伯德在临近结束的心理治疗中假装无意地提起他最近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希望医生可以给他开点安眠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些药物被攒着份量,仿佛死神的倒计时道具。
与此同时,路易斯高兴地告诉伯德,他久违地放了假,正打算安心养胎。
伯德笑盈盈地应下。
他特地挑选了日子,是他作为人类时的生日,这天清晨他醒得格外早。
路易斯突然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猛地惊醒,床侧没有温热的躯体躺着,徒留凉意。
抬头一看才发现雄主正站在落地窗前,像是在发呆。此时天微微亮,并不充足的熹光不敌黑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伯德似乎已经被暗色彻底吞没,并且不再回头。
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伯德没有动,罕见地安抚了一句:“没事,你接着睡吧。”
路易斯便听话地再度坠入梦乡。
过了很久,伯德才拿出来一直揣在兜里的安眠药瓶。
里面的白色药片堆叠了一层,倒计时结束。
他亲吻了一下瓶身,眼神缱绻。
等一切归于平静,伯德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发。
他对路途并没多深的记忆,直至恍惚茫然的思绪被服务员的声音打断。
“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是的,我……”伯德卡顿了一下,“算了,没有了。”
服务员微微弯腰,退出了房间。
这里好安静。
伯德颇为新奇地转了个圈。
在这里听不见佣人的交谈声、切肉声和打扫声,也听不见恼人的小孩嬉笑声以及推嚷声。
也没有家居智能系统设置的每日播报。
没有人会提醒他:【你的身份是路易斯将军的雄主】
伯德感受到一股久违的平静,他打开瓶塞,发出清脆的响声,面容轻松而愉悦。
珍惜地、缓慢地捻着一颗颗药物送进嘴里,如同在品尝美味的糖果。
倒在床上,身体侧卧,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是他最常用的睡姿。
在等药效上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先前一段和路易斯简短的对话。
“伯德?”
“伯德?”
呼唤他的声音加大了音量。
“伯德?!”
他这才回过神,路易斯困惑地问他:“雄主,你在想什么?”
伯德停顿了几秒,勉强回应:“我在想,今天的鲜花很好看。”
他喜欢花,路易斯特地买来一大束开得正好的百合,花瓣上还残留着露珠,香味扑鼻。
路易斯了然地点点头,生涩地接话。
“你喜欢就好。”
话题就此打住,伯德合上书,不再继续跟路易斯共处一室,思绪飘回刚才潜意识的回答。
我在想怎么杀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