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墨》知玖奕

32、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普林斯顿的日与夜

　　普林斯顿的秋天色彩斑斓，却无法真正照进庄维越的公寓。这里整洁、高效，像一个功能齐全的巢穴，却缺乏“家”的温度。书桌上堆叠着如山的文献，电脑屏幕日夜亮着，运行着复杂的模拟程序。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咖啡的苦涩香气，那是支撑他高强度工作的燃料。

　　庄维越的生活被严格地切割成几个部分：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公寓。四点一线，规律得近乎刻板。他像是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精准地运转着，不敢有丝毫停歇。一旦停下来，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思念和担忧便会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淹没。

　　导师对他的勤奋和天赋赞赏有加，但也不止一次委婉地提醒他：“Zhuang，你很优秀，但学术研究需要灵感，也需要放松，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庄维越只是笑笑，回答：“我知道，教授。我会注意的。”

　　但他无法放松。每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他的手指都会不受控制地摸向手机，点开那个唯一的对话框。屏幕上最后的信息，依旧停留在他每天发送的、石沉大海的问候。那种漫长的、得不到回应的等待，像一种缓慢的凌迟。

　　林枫和苏晓成了他了解楚墨现状的唯一窗口。每次视频，他第一句话总是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

　　听到楚墨依旧沉默、消瘦、封闭的消息，他的心就像被反复揉搓，疼痛而无力。听到楚墨高考成绩出来，以绝对优势成为省状元时，巨大的骄傲和尖锐的刺痛同时贯穿了他。他本该在那里，和他一起分享这份荣耀，而不是通过冰冷的越洋电话得知这个消息。

　　他只能变本加厉地将自己投入工作，用成倍的疲惫来麻痹神经。深夜的实验室常常只剩下他一人，陪伴他的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窗外异国清冷的月光。他有时会对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发呆，思绪却飘回了A大附中那间小小的辅导教室，飘回了雪山之巅，飘回了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除夕夜。

　　楚墨沉默的侧脸，偶尔露出的极淡笑容，专注解题时微蹙的眉头，甚至被他“惩戒”后红着眼眶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在记忆里反复播放，清晰得令人窒息。

　　“庄师兄，还不回去吗？”同实验室的学妹收拾好东西，关切地问。

　　庄维越猛地回神，掩饰性地揉了揉眉心：“还有点数据没处理完，你们先走吧。”

　　直到实验室彻底空无一人，他才允许自己泄露出片刻的疲惫。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那个他看了无数次的、雪山下的合影。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少年冻得微红却带着笑意的脸，心脏传来一阵密集的刺痛。

　　他做过最坏的打算，或许楚墨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但他无法停止关心，停止那种几乎成为本能的、想要知道他一切安好的渴望。

　　这天夜里，他照例在处理数据的间隙，习惯性地点开手机。依旧没有新消息。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关掉屏幕，继续工作——

　　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的提示弹了出来。

　　发信人：楚墨。

　　庄维越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攥紧，呼吸骤然停止！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手指颤抖着点开对话框。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里，是一本打开的深蓝色笔记本。纸页干净，只在最上方，用一种他熟悉无比的、略显生涩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收到。】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庄维越世界里持续数月的阴霾和沉寂！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泼洒在昂贵的打印资料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出雷鸣般的声响，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他收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还回应了！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意味着那堵坚冰铸就的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光，终于透进去了！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激动瞬间冲垮了庄维越所有的冷静自持。他握着手机，在空旷寂静的实验室里来回踱步，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有些狼狈又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生怕说错一个字，吓退了这来之不易的回应。狂喜过后，是更加汹涌的心疼和酸楚。他能想象出楚墨打下这两个字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犹豫。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剧烈的心跳，极其克制地回复了过去。没有追问，没有激动的话语，只是顺着对方递出的这根极其细微的线，小心翼翼地接住：

　　【笔记本和笔还合用吗？实验室的绿萝，记得偶尔帮它浇点水。】

　　他盯着发送出去的这句话，又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
　　【这边下雨了，很冷。你那边呢？】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沉默的少年更近一些。他走到窗边，看着普林斯顿沉沉的夜色和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带着泪意却笑容清晰的倒影。

　　这个冰冷的、陌生的异国夜晚，因为两个字的回音，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和明亮起来。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熹微的晨光。
　　而他知道，他必须更加耐心，更加小心翼翼，守护住这缕微弱却珍贵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