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天》枝雪晚眠

7、Chapter07

　　周三清晨，北清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秋雾中。向渝特意穿了一件素色的连衣裙，提前来到与宋槐安约定的公交站。她手里拿着一小束白色的康乃馨——这是她根据昨晚特意查的资料挑选的，象征着对逝者的尊敬和怀念。

　　宋槐安准时出现，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比平时更加成熟稳重，手里捧着一大束白玫瑰。看到向渝手中的花，他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谢谢你能来。”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我很荣幸。”向渝轻声回应。

　　去往南山墓园的公交车上人不多，两人并排坐在后排，一路上都很沉默。宋槐安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眼神中带着向渝从未见过的忧伤。

　　墓园坐落在城市南郊的山坡上，环境清幽宁静。秋风拂过，带来松柏的清香和远处城市的模糊喧嚣。宋槐安显然对这里很熟悉，领着向渝沿着一条小径蜿蜒而上，最终停在一块白色大理石墓碑前。

　　墓碑上刻着“爱妻慈母苏雨晴”的字样，下方是生卒年月和一句简短的话：“音乐永存，爱不息。”

　　宋槐安蹲下身，轻轻将白玫瑰放在墓前，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妈，我来了。”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让向渝心疼，“这位是向渝，我的...朋友。她想来看看您。”

　　向渝上前一步，将康乃馨轻轻放在白玫瑰旁边：“苏阿姨您好，我是向渝。很高兴能来拜访您。”她顿了顿，补充道，“宋槐安很优秀，您一定很为他骄傲。”

　　宋槐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轻声讲述起来，像是说给母亲听，也像是说给向渝听：

　　“我妈是个很特别的人。她出生在音乐世家，却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了英语翻译这个职业。她说音乐是灵魂的语言，而英语是连接世界的桥梁，她都想掌握。”

　　向渝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扰这份难得的倾诉。

　　“她和我父亲的婚姻是家族联姻，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基础。”宋槐安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苦涩，“父亲想要的是一个能衬托他社会地位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有自己思想和追求的女性。”

　　他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刻字：“我十岁那年，她发现父亲有外遇。那之后，她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教我英语，教我音乐，教我如何成为一个有温度的人。”

　　向渝的心揪紧了，她能想象那个年幼的宋槐安是如何成为母亲全部精神寄托的。

　　“那场车祸很突然。”宋槐安的声音微微发颤，“她去参加一个国际音乐节，回来的路上...我就这样失去了她。”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悲伤。向渝轻轻将手放在宋槐安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宋槐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最讽刺的是，葬礼还没结束，父亲就已经在安排再婚的事了。现在的妻子只比我大十岁，是他生意伙伴的女儿。”

　　向渝终于明白宋槐安与父亲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从何而来。

　　“所以我坚持要靠自己。”宋槐安站起身，目光坚定，“奖学金，竞赛奖金，偶尔接一些翻译的零活。我要证明即使不靠他，我也能活得很好，活成母亲期望的样子。”

　　向渝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混合着心疼、敬佩和一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情愫。

　　“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她轻声说，话语中充满真诚，“你不仅优秀，而且坚强、善良。这些都是比任何成就更珍贵的品质。”

　　宋槐安转头看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忽然间，他轻声说：“你知道吗？今天其实不是我母亲的忌日。”

　　向渝怔住了：“什么？”

　　“她的忌日在三个月前。”宋槐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我说谎了。我只是...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你陪我来这里，想知道如果你了解我的全部故事后，会怎么看我。”

　　这个坦白让向渝既惊讶又感动。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说：“那么现在你知道了：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你的选择，你的坚持，都让我佩服。”

　　宋槐安眼中的紧张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和感激。

　　他们在墓前又站了一会儿，宋槐安低声哼起一段旋律，优美而忧伤。“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段小提琴曲。”他解释道，“每次来，我都会哼给她听。”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轻松许多。宋槐安似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不少。他甚至开始主动讲述一些母亲生前的趣事，那些回忆让他眼中有了温暖的光彩。

　　“她特别喜欢吃甜食，尤其是城南那家老字号的核桃酥，每次路过都要买。”宋槐安说着，嘴角带着怀念的微笑，“然后会分给我一半，骗我爸说是买给我吃的。”

　　向渝忍不住笑了：“听起来是个很可爱的母亲。”

　　“她很活泼，跟我完全不一样。”宋槐安点头，“总是说我把事情想得太严肃，应该多笑一笑。”

　　走到山脚下时，已经快到中午。宋槐安突然停下脚步：“那家店还在，要去看看吗？就当是...替我母亲尝尝味道。”

　　于是他们又坐了半小时公交，来到城南的老街区。那家糕点店果然还在，古色古香的招牌上写着“陈记糕饼”四个大字。

　　店里飘着浓郁的烘焙香气。宋槐安买了两份核桃酥，递给向渝一份：“尝尝看。”

　　酥脆的外皮，香甜的核桃馅，入口即化。向渝忍不住赞叹：“真好吃！”

　　宋槐安咬了一口，眼神恍惚了一瞬：“味道一点没变。”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这是我记忆中最幸福的味道。”

　　他们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分享着核桃酥和一段难得的宁静时光。阳光透过老街的梧桐树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你。”宋槐安突然说，“为今天的一切。”

　　向渝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分享这些。”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都累了。向渝不知不觉靠在车窗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宋槐安的肩膀上，而他正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吵醒她。

　　“对不起！”她慌忙坐直，脸颊发烫。

　　“没关系。”宋槐安轻声说，耳尖微微泛红。

　　下车时，天色已近黄昏。分别前，宋槐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递给向渝：“这个，给你。”

　　向渝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老旧但保存完好的照片——年幼的宋槐安和母亲在一起笑着，两人手中各拿着一块核桃酥，脸上沾着糕点屑，幸福洋溢。

　　“这是...”向渝惊讶地抬头。

　　“我想让你看看她真正的样子。”宋槐安语气温柔，“而不仅仅是一块墓碑。”

　　向渝小心地收好照片：“我会好好珍藏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向渝的心被一种温暖而充实的情感填满。今天她看到了宋槐安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面，那个冷漠外表下藏着深厚情感和过往伤痛的少年。

　　她想起公交车上那个意外的依靠，想起他讲述母亲时眼中的光芒，想起他分享最珍贵记忆时的信任。

　　一种明确的情感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她喜欢宋槐安，喜欢这个复杂而真实的他。不仅仅是同情或友谊，而是一种更加深刻的情感。

　　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忐忑。前方会有怎样的故事等待着他们？她不知道，但她期待着能一步步走近他，了解他，或许有一天，也能被他所喜欢。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向渝低头看着手腕上宋槐安送的那条编织手链，轻轻抚摸着那颗小小的木质星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秋天，因为有了宋槐安，变得格外不同。而她的心，也因为这份悄然生长的情感，变得柔软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