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03 ...

  •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学生会办公室。

      电脑屏幕上,视频还在无声地播放,定格在她慌乱扶正相机后,林嘉树那个微微侧首、带着一丝极淡疑惑的镜头。而鹿晚晴的耳朵里,却反复轰鸣着自己那句清晰无比的、丢人现眼的内心独白。

      “……他刚才那个眼神……啊啊啊太好看了吧!救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羞耻心上。血液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红得发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完了。全完了。

      她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居然忘了关麦克风?!还喊得那么大声?!

      鹿晚晴猛地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疯狂地点击暂停、后退,确认那不是幻觉。那清晰的声音,那花痴的语气,确确实实来自她,并且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巨大的恐慌和社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喜悦和心动。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删除这段音频,甚至想格式化整个内存卡,让这段黑历史彻底消失。

      可是……这是任务素材……李老师还在等……

      删掉?用什么理由解释?不删?万一……万一被林嘉树听到?或者被其他人听到?

      各种可怕的后果在她脑子里疯狂上演,她急得眼圈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晚晴?怎么样?素材好用吗?”苏彤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八卦的笑容,“跟冰山合作的感觉如何?他没冻着你吧?”

      鹿晚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转过身,用身体死死挡住电脑屏幕,表情惊恐万分,声音都带了哭腔:“苏彤……我、我完了……”

      “怎么了?”苏彤被她这副样子吓到,收敛了笑容,“他没配合?搞砸了?”

      “比、比搞砸了更可怕……”鹿晚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把事故说了一遍。

      苏彤听完,嘴巴张成了O型,足足愣了三秒,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鹿晚晴!你真是个人才!这种低级错误你也能犯?!还‘啊啊啊太好看了吧救命’?!哈哈哈哈!你当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你别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鹿晚晴又羞又急,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

      苏彤笑了好半天才勉强停下来,擦着眼角的泪花:“能怎么办?赶紧把这段音频静音或者剪掉啊!反正视频主要是画面和他说的话,你的鬼叫又不需要!”

      对!静音!剪辑!

      鹿晚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转身操作电脑,用还在发抖的手找到音轨,毫不犹豫地将其静音,然后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只有环境音和林嘉树说话的声音,这才虚脱般地瘫倒在椅子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吓死我了……”她捂着还在狂跳的心脏,感觉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瞧你这点出息!”苏彤戳了戳她的脑门,“不过话说回来,他居然真的配合了?还说了那么多话?听起来……内容还挺有深度的?”

      提到这个,鹿晚晴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眼神也亮了起来:“嗯!他其实……挺不一样的。说的话虽然短,但是……”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感受,“就是觉得,他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冷冰冰的。”

      她把林嘉树关于“时间流速”、“纸张呼吸”、“跨越时间的对话”那些话复述给苏彤听。

      苏彤摸着下巴,也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哇哦……没想到这家伙还有点东西,不是徒有虚表啊。看来你这暗恋对象,内涵比颜值还顶?”

      鹿晚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是啊,他今天展现的那一面,远比那张惊艳的侧脸更让她心动。那种隐藏在冷漠下的敏锐和深刻,像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诱使她想要挖掘更多。

      然而,这份刚刚萌芽的窃喜,很快就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第二天,鹿晚晴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将剪辑好的视频拿给李老师审核。李老师对画面和林嘉树的“采访”内容非常满意,尤其赞赏那些充满思辨的回答。

      “不错不错!这段视频加进去,整个专题的格调都提升了!晚晴,这次做得很好!”李老师不吝夸奖。

      鹿晚晴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李老师接着说:“对了,正好林嘉树同学也在,我刚让他过来帮我整理一下物理竞赛的旧资料。晚晴,你顺便把这段视频给他看一下吧,毕竟他是出镜人,确认一下有没有问题,这是基本的尊重。”

      什么?!给他看?!

      鹿晚晴的血液瞬间又凉了半截,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她已经处理掉了音频,但让他亲自看自己拍摄的、关于他的视频……这简直又是一场公开处刑!

      她根本来不及找借口拒绝,李老师已经朝办公室角落喊了一声:“林嘉树同学,你过来一下。”

      鹿晚僵硬地转过身,看到林嘉树从一堆泛黄的资料里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他今天戴了一副细框眼镜,显得更加清冷斯文。

      李老师笑着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来,看看鹿晚晴同学昨天拍的视频,你是主角哦,拍得很不错!”

      鹿晚晴紧张得手指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屏息凝神地观察着林嘉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视频开始播放。安静的旧图书馆,暖金色的阳光,他清隽的侧影和背影,低沉平静的嗓音回答着问题……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

      林嘉树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神情专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直到视频播放到后半段,那个镜头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的地方——

      虽然音频里只有相机摩擦的杂音和环境音,但画面那突兀的、明显的抖动是无法抹去的。

      鹿晚晴的心猛地一揪!

      她看到,林嘉树的视线在那个晃动的画面上停顿了足足两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抬起眼睫,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了她脸上。

      那眼神依旧很深,很静,却不再是纯粹的平淡。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探究?或者说,是一种了然般的审视。仿佛透过这诡异的画面抖动,看穿了背后所有的慌乱和笨拙。

      鹿晚晴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血液疯狂上涌。她慌忙避开他的视线,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他会不会联想到什么?

      好在,李老师并没有注意到这短暂的诡异气氛和鹿晚晴的异常,只是笑着问:“怎么样?林嘉树同学,没什么问题吧?”

      林嘉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直到视频播放结束,才淡淡开口:“没问题。”

      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异样。

      鹿晚晴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一点点,但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那就好。”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们了。晚晴,把最终版整理好,这期校刊就用这个了。”

      从办公室出来,鹿晚晴几乎是落荒而逃。她甚至不敢和林嘉树并肩走,低着头快步走在前面,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楼梯口时,身后传来了他平淡的声音。

      “鹿晚晴学姐。”

      鹿晚晴猛地顿住脚步,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他叫她了?他从来没主动叫过她!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连呼吸都忘了。

      林嘉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夕阳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不清具体表情。他沉默了几秒,就在鹿晚晴快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视频拍得不错。只是……”

      他顿了顿,那双隔着镜片也依旧深邃的眼睛,似乎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紧张到绞在一起的手指。

      “下次,小心别摔了相机。”

      说完,他微一颔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留下鹿晚晴一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他那句话根本就是意有所指!他在调侃她!那个“只是……”后面的停顿,充满了该死的、让她无地自容的意味深长!

      “啊啊啊——!”鹿晚晴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整个人羞愤得快要蒸发掉。

      这场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暗恋,似乎……早已在他面前漏洞百出,无所遁形。
      那句“下次,小心别摔了相机”像一句魔咒,在鹿晚晴脑子里反复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让她无地自容的羞耻和一种被看穿后的心惊肉跳。

      他一—林嘉树——那个平时惜字如金、冷漠得像块北极坚冰的人,居然用那种平淡无波却又意味深长的语气——调侃了她?!

      鹿晚晴一路魂不守舍地飘回宿舍,连苏彤跟她说话都没听见,直接把自己摔进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试图物理隔绝这个让她社会性死亡的世界。

      “喂!又怎么了?视频不是过关了吗?”苏彤扯她的被子。

      鹿晚晴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绝望的哭腔:“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暗恋他?”苏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声音拔高,“不会吧?!你露馅了?怎么露的?难道音频没删干净?!”

      “不是音频……”鹿晚晴猛地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眼圈红红地把办公室里那致命的一幕,尤其是林嘉树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眼神,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苏彤听完,摸着下巴,表情变得玩味起来:“啧……‘下次,小心别摔了相机’?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这不像冷面冰山会说的话啊……鹿晚晴,情况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糟。”

      “这还不糟?!他都快明示我‘我知道你当时在发花痴并且手忙脚乱了’!”鹿晚晴简直要崩溃。

      “笨!”苏彤戳她脑袋,“他要是真觉得你烦人或者讨厌你,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多说这一个字,直接无视你就好了。但他不仅说了,还带了点……嗯……怎么说呢,几乎算得上是‘人味儿’的调侃?这说不定是好事呢!”

      好事?鹿晚晴完全无法理解。她只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没法过了,她再也没脸出现在他面前了。

      然而,现实并没给她太多躲藏的时间。校刊出版后,“校园特殊角落”专题意外地受到了不少好评,尤其是那段配有林嘉树“采访”视频的电子版,在校园内部论坛上小范围流传开来。

      “旧图书馆那个帅哥是谁?声音好好听!” “观点好独特啊!感觉是个有深度的学霸!”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侧影绝了吗?求联系方式!” ……

      偶尔飘进眼里的帖子让鹿晚晴心里五味杂陈。她隐秘的宝藏似乎被更多人窥见了一角,有种微妙的失落感;但看到有人认可他的内在,又有点与有荣焉的小骄傲。当然,更多的是担心——这些议论会不会给他带来困扰?他那么不喜欢引人注目。

      她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

      这天午休,鹿晚晴被物理老师赵明辉叫到了办公室。赵老师脸色不太好看,桌上正摊开着那本校刊。

      “鹿晚晴同学,这个专题是你做的?”赵老师指着旧图书馆那页,语气严肃。

      “是……是的,老师。”鹿晚晴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出镜的同学,是高二的林嘉树?”

      “是……”

      “你采访他之前,知不知道他拒绝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的事情?”赵老师的目光锐利起来。

      鹿晚晴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点头,又赶紧摇头:“我……我隐约知道一点,但不是很清楚……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赵老师有些激动地敲了敲校刊,“现在好多学生都在议论,说这么有想法、逻辑清晰的同学,为什么连物理竞赛都不参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甚至有人猜测是学校或者我们竞赛班老师有问题!这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鹿晚晴的脸瞬间白了:“老师,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觉得他的观点很适合专题……”

      赵老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这个林嘉树,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母亲……唉,反正家里对他期望很高,管得也非常严,可能是希望他心无旁骛走高考这条路,不允许任何‘意外’。你们这样把他推到一个小小的风口浪尖上,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鹿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想起赵老师欲言又止的话,想起林嘉树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孤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行为,可能真的触及了某些危险的边界。

      “那……那现在怎么办?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鹿晚晴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充满了懊悔和害怕。

      “校刊已经发出去了,还能怎么办?”赵老师无奈地摆摆手,“以后做事多考虑考虑后果。尤其是涉及到其他同学的时候。你先回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鹿晚晴的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阳光明媚的校园在她眼里都失去了颜色。她不仅搞砸了,还可能给她喜欢的人带来了真正的麻烦。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条靠近旧图书馆的僻静走廊。她需要一点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糟糕的情绪。

      然而,刚拐过弯,她就猛地顿住了脚步,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走廊尽头,林嘉树站在那里。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却十分冷硬的中年女人。女人保养得宜,但眉宇间刻着严厉的纹路,眼神锐利得像刀片,正用一种近乎训斥的语气对林嘉树说着什么,声音不高,却极具压迫感。

      “……出风头?搞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的时间和精力应该放在哪里?是不是觉得我管不了你了?那种哗众取宠的采访,能给你带来什么?能让你高考多加几分吗?!”

      林嘉树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一言不发。他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鹿晚晴躲在拐角后,吓得大气不敢出,心脏揪痛着。她看到林嘉树那种隐忍的、屈辱的、却又无法反抗的姿态,比任何冷漠的表情都更让她难受。赵老师的话像警钟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视频!

      女人似乎终于说完了,又冷冷地丢下一句:“记住你的身份和该做的事!别再让我看到下一次!”然后,踩着高跟鞋,咄咄逼人地离开了。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敲打在人的心上。

      林嘉树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背影僵硬得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和冰冷。

      鹿晚晴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是后悔,是心疼,是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应该立刻逃走,还是应该上前……上前又能说什么?道歉吗?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就在她犹豫不决、痛苦万分的时候,林嘉树忽然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穿透了不算远的距离,牢牢锁定了躲在拐角后、泪流满面的她。

      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时的平淡或深邃,里面翻滚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被窥破最难堪一面的冰冷怒意,隐忍的屈辱,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几乎是厌弃般的嘲讽。

      那眼神像一把淬冰的利刃,狠狠刺穿了鹿晚晴的心脏,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看到她哭了。他也知道,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只剩下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冰冷。

      鹿晚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嘉树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那种冰冷的、带着厌弃的眼神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在看一个麻烦的、可笑的、彻底闯入并破坏了他原本就糟糕透顶的生活的入侵者。

      然后,他决绝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走廊。每一步都踩得又重又沉,像是要彻底碾碎什么。

      留下鹿晚晴一个人,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心里破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她终于近距离地触碰到了他冰冷外壳下的秘密,却是以一种最不堪、最伤人的方式。

      这场暗恋,似乎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看到了尽头。走廊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鹿晚晴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林嘉树决绝离开后留下的、冰冷的空荡。

      那最后一眼,像淬了毒的冰棱,扎得她五脏六腑都疼。羞耻、懊悔、恐惧、还有铺天盖地的心疼,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宿舍的。苏彤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连声追问。

      鹿晚晴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妈妈……好可怕……那样骂他……他都……都不反驳……”她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又一次决堤,“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罪魁祸首……好像讨厌死我了……苏彤……我完了……我真的搞砸了……”

      苏彤听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的天……这……他家里是这种情况?怪不得……”她搂住鹿晚晴的肩膀,试图安慰,“别哭了别哭了,这也不能全怪你,谁知道他妈妈会因为一个校刊发这么大火……这控制欲也太强了……”

      但任何安慰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鹿晚晴陷在巨大的负罪感和被厌弃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煎熬。

      鹿晚晴彻底失去了再去旧图书馆的勇气。那里不再是她充满期待的秘密基地,而是变成了一个提醒她愚蠢和失败的耻辱柱。她甚至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林嘉树的地方,高二教学楼、那条走廊、食堂他常坐的区域……她像一只受惊的鸵鸟,把自己埋进沙子里,试图用逃避来缓解那无时无刻不在灼烧她的尴尬和心痛。

      偶尔,在校园里远远瞥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她的心脏还是会条件反射般地剧烈收缩,然后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恨不得隐形。而他,似乎也彻底贯彻了无视她的政策,目光从未在她方向有过片刻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是一团不值得投注视线的空气。

      这种比之前更甚的、彻彻底底的冷漠,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鹿晚晴难受。

      校刊事件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掀起更大的波澜,但它在两人之间划下的鸿沟,却深得无法逾越。鹿晚晴的“校园特殊角落”专题获得了不小的成功,甚至得到了校领导的表扬,但这一切在她看来都充满了讽刺意味。每一次听到别人的夸奖,都像是在提醒她,她的“成功”是建立在给他带来麻烦和痛苦的基础上的。

      她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学习和学生会工作,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着。那份曾经让她雀跃悸动的暗恋,如今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沉甸甸的,带着苦涩的味道。

      苏彤看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就在鹿晚晴以为她的高三生活就要在这种灰暗的色调中持续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一年一度的校园文艺汇演要开始了。作为文艺部骨干,苏彤毫无疑问地投入了热火朝天的筹备工作中。而作为宣传部部长,鹿晚晴自然也逃不掉负责前期宣传和后期报道的任务。

      她忙得脚不沾地,拍摄宣传海报,采访排练节目的同学,撰写通讯稿……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这天下午,她扛着相机在礼堂后台捕捉排练花絮。舞台上,校合唱团正在排练一首舒缓的曲子,气氛融洽。

      “晚晴!这边!给我们话剧社拍几张定妆照!”苏彤在角落对她招手。

      鹿晚晴调整镜头,对准了正在试穿戏服、嘻嘻哈哈打闹的话剧社成员。透过取景框,她看到苏彤脸上兴奋的笑容,心里稍稍被感染了一点活力。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镜头无意间扫过礼堂侧门入口,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林嘉树。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校服(汇演主持人的统一服装),身姿挺拔,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文艺部指导老师说着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点一下头。

      他……他是汇演的主持人之一?!

      鹿晚晴猛地放下相机,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彤,用眼神发出强烈的疑问。

      苏彤立刻心虚地别开眼,假装忙着整理道具。

      鹿晚晴瞬间明白了!是苏彤!肯定是她搞的鬼!她之前就提过什么“近距离接触”、“制造机会”!

      一股火气混合着巨大的恐慌猛地窜上头顶。鹿晚晴放下相机,几步冲到苏彤面前,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气:“苏彤!是不是你?!你让他来主持的?!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现在……”

      苏彤把她拉到更远的角落,双手合十,一脸恳求:“晚晴你听我说!我也是没办法了!原定的男主持突然摔伤了腿,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林嘉树形象好,气质佳,虽然不爱说话但台风意外地稳(之前辩论赛发现的),关键是稿子背得一字不差!老师亲自去磨的他,好像……好像还找他妈妈沟通了?反正他最后同意了!这真是公务!紧急公务!不是为了你!”

      鹿晚晴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

      同意了?老师和他妈妈沟通了?那个可怕的女人同意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背后又是一场怎样的交易或压制。而把他推到聚光灯下当主持人,这比校刊视频要引人注目一百倍!这真的是在帮他吗?还是在把他往更痛苦的境地推?

      她看向舞台方向,林嘉树已经拿着稿子走到了台侧候场,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与周围热闹的排练气氛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强行搬上舞台的精致雕塑,没有灵魂,只有被迫的服从。

      鹿晚晴的心狠狠一揪,刚才那点怒气瞬间被更深的担忧和无力感所取代。她帮不了他,甚至她的朋友,还阴差阳错地成了把他推向前台的“帮凶”。

      接下来的排练,鹿晚晴完全心不在焉。她的镜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黑色的、沉默的身影。

      他确实像苏彤说的,台风很稳,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念稿流畅准确,几乎挑不出错。但鹿晚晴却能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表面下的僵硬和疏离。他的眼神很少与观众或搭档交流,大多数时候是落在虚无的前方,或者盯着提词器,像是在完成一项枯燥的任务。

      中间休息时,另一个女主持人(也是高二的,很活泼开朗)笑着凑过去想跟他讨论串词,他却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简单回应两句,便拿起水杯走到角落,明显拒绝交谈的姿态。女生有些尴尬地撇撇嘴,走开了。

      鹿晚晴远远看着,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难受。

      她拿起相机,假装调整参数,镜头却悄悄对准了角落里的他。他靠在墙上,微微仰头喝着水,喉结滚动,侧脸的线条流畅却紧绷。喝完水,他并没有融入休息的人群,只是拿出手机,低头看着,屏幕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isolation 得像一座孤岛。

      鹿晚晴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很轻的一声,在嘈杂的礼堂里几乎微不可闻。

      但林嘉树却像是有所感应般,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直射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端着相机的她。

      鹿晚晴的心脏骤然停跳!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比之前在走廊里那一次更加冰寒,里面清晰地写着被打扰的厌烦和毫不掩饰的警告。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离我远点。”

      他一把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大步朝着后台更深处走去,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鹿晚晴僵硬地放下相机,手脚冰凉。

      刚才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眼神里的厌恶,几乎凝成了实质。礼堂后台的空气混杂着化妆品、灰尘和年轻身体蒸腾出的热切气息,嗡嗡的嘈杂声像一层厚厚的毯子,裹住了每一个为即将到来的演出做最后准备的人。

      鹿晚晴端着相机,穿梭在候场的人群、道具和服装架之间,履行着她宣传部部长的职责,捕捉着后台的花絮。闪光灯不时亮起,定格下描画油彩的专注脸庞、整理裙摆的纤细手指、低声对词的紧张嘴角。

      但她的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着,线的那一头,牢牢系在角落里那个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林嘉树已经换上了主持人的全套妆造——合身的黑色丝绒西装,领口打着精致的领结,头发被稍稍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更加清晰冷峻的眉眼。他安静地站在最不引人注意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主持卡,垂着眼,嘴唇无声地翕动,做着最后的默记。

      灯光偶尔扫过他,在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沉寂的深潭。他像被强行镶嵌进这幅热闹油画里的一笔冷色调,完美,却冰冷疏离。

      鹿晚晴的镜头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悄悄对准了他。取景框里,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卡片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泄露内心并不平静的小动作。她的心也跟着那动作轻轻一揪。

      就在这时,文艺部的指导老师拍着手走过来,声音洪亮:“两位主持人,最后对一下开场词的走位和互动!注意眼神交流!林嘉树,表情稍微放松一点,这是汇演,不是学术报告。”

      林嘉树抬起眼,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配合地走到了舞台入口处指定位置。他的搭档,那个高二的活泼女生,立刻笑容灿烂地站到他身边,试图和他进行“眼神交流”。

      林嘉树的目光礼貌地与她接触了一瞬,便迅速移开,落回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才有他真正的提词器。女生脸上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一下。

      鹿晚晴远远看着,心里那团闷堵的棉花又塞回来了。她强迫自己移开镜头,转向正在做最后练习的舞蹈队。

      汇演即将正式开始,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去,喧嚣声渐息,一种期待的寂静笼罩下来。后台的气氛也随之绷紧。

      鹿晚晴找到工作人员通道口,这里是拍摄主持人开场的最佳角度。她调整好相机参数,深吸一口气,准备记录下第一个镜头。

      追光灯骤然亮起,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

      两位主持人从两侧走出,站定。女生笑容甜美,声音清亮:“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

      林嘉树接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晚上好!”合。

      流程顺畅,台词准确。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

      鹿晚晴透过镜头,紧紧盯着林嘉树。他看起来无懈可击,冷静得近乎机械。然而,就在一段串词结束,等待下一个节目候场的短暂间隙,镜头捕捉到了一个极快的特写——

      他的视线,似乎极其短暂地、下意识地扫向了观众席前排的某个特定位置。那里坐着校领导和特邀嘉宾。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可能不到半秒,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鹿晚晴却清晰地看到,在那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紧绷,下颚线条也微不可查地收紧了半分。

      那里……坐着他的母亲吗?

      这个念头让鹿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将镜头顺着那个方向微微偏移,果然在嘉宾席中排看到了那个气质冷硬的女人。她正襟危坐,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直直落在舞台上,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像是在进行一场严格的验收。

      鹿晚晴忽然明白了他那份完美冷静下的压力来源。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在母亲的注视下,不容有失。

      汇演按流程进行着。歌曲、舞蹈、小品……掌声一次次响起。

      林嘉树和搭档一次次上台、串场、下台。他的表现始终稳定,甚至偶尔配合搭档的调侃时,嘴角还会牵起一个极其标准而短暂的弧度,堪称职业。但鹿晚晴却觉得,他每一次从舞台侧面走下,周身的冷意似乎就更重一分,像是一根被持续拉紧、即将崩断的弦。

      中场休息时,后台一片忙乱。鹿晚晴暂时放下相机帮忙搬运下一个大型节目需要的道具。沉重的背景板需要两个人协作,她和一个男生抬着一角,费力地往后挪。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男生喊着。

      人群拥挤,鹿晚晴倒退着,注意力全在保持平衡上,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砰!

      她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两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鹿晚晴慌忙道歉,转过头。

      下一秒,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被她撞到的人,是林嘉树。

      他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被她这么一撞,倏地睁开眼。看清撞他的人是鹿晚晴时,那双眼睛里瞬间覆上一层冰冷的寒意,眉头厌恶地蹙起,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鹿晚晴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连声道歉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嫌恶地、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刚才被她碰到的手臂处的西装面料,仿佛要掸掉什么不洁的灰尘。然后,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冰冷至极的背影。

      那个拍打的动作,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鹿晚晴脸上,火辣辣地疼。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那充满羞辱感的“啪啪”两声,在她耳边无限放大,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委屈和难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的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喂!发什么呆!快搬啊!”前面的男生催促道。

      鹿晚晴猛地回过神,低下头,掩饰住通红的眼圈,机械地抬起道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颤。

      下半场,鹿晚晴完全失去了拍摄的心情。她像个游魂一样,机械地按着快门,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嫌恶的眼神和拍打的动作。

      原来,被他讨厌,是这种感觉。

      汇演接近尾声,最后一个节目是高二一个班级的大合唱,气势恢宏。表演结束,掌声雷动。按照流程,所有演员会上台谢幕,主持人致闭幕词。

      舞台上瞬间挤满了人,灯光璀璨,欢声笑语。两位主持人站在最前方。

      女主持人情绪高昂,笑着将话筒递向林嘉树,按照预定的互动环节,俏皮地问:“林嘉树同学,看了今晚这么多精彩的演出,你最喜欢哪个节目呀?”

      这是一个轻松的问题,旨在互动,活跃气氛。台下观众都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林嘉树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站在那里,握着话筒,目光扫过台下——那个他母亲坐着的方向,嘴唇抿得死死的,脸色在绚丽的舞台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一秒,两秒……

      诡异的沉默在热闹的舞台上蔓延开来。女主持人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小声提醒:“林嘉树?”

      台下也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鹿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镜头不由自主地推近,对准了他。她看到他握着话筒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他怎么了?是忘了台词?还是……这个问题触犯了他母亲的什么禁忌?不能说喜欢?不能有个人偏好?

      就在气氛快要降到冰点时,林嘉树终于动了。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却越过了所有观众,直直地看向侧方的后台入口,眼神空洞,像是被迫到绝境的困兽。

      然后,他对着话筒,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一字一顿,僵硬地背出了标准答案:“每、一个节目都、非常精彩,凝聚了同学们和老师的心血,展现了我们学校的……风采。”

      完全答非所问,像是从宣传稿上直接扒下来的套话。

      台下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夹杂着不解和哄笑的议论声。

      女主持人彻底愣住了,不知所措。

      侧幕的指导老师急得直跳脚,却无能为力。

      嘉宾席上,他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冰冷得吓人。

      鹿晚晴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为他感到无比的难堪和……心疼。她明白,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在用一种笨拙而绝望的方式,保护自己,或者说,服从某种冰冷的规则。

      林嘉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搞砸了一切。在更加混乱的掌声和议论声中,幕布急速落下。

      在猩红色的绒布完全合拢的前一刹那,鹿晚晴的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站在骤然暗淡下来的光线里,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是崩溃般的空洞和绝望。然后,他猛地抬手,像是无法忍受般,一把扯掉了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领结,任由它掉落在脚边。

      下一秒,幕布彻底合拢,将他隔绝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后台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喧嚣,庆祝的、抱怨的、讨论刚才事故的……唯有鹿晚晴,还端着相机,僵立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回放着他不小心流露出的、那巨大压力下的裂痕。

      她的暗恋,在这场光鲜亮丽又狼狈不堪的文艺汇演里,仿佛也随着那条被扯落的领结,一起坠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