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虚淮 ...
-
白雪皑皑,暴风雪来得猛烈,玉珠赤脚行走于雪山之上,问了自己一万次:为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带双鞋。
入夜,能见度变得极低,玉珠偶然发现一个山洞,忙不迭地走进去避雪,打算雪停了再出发。
一个大冰块就这样掉在了玉珠怀里,惊得玉珠差点失手甩出去。
随后她意识到,这里竟然诞生了一只妖精——不然如何解释一个冰块正睁着眼睛盯着她看。
玉珠看着他,他看着玉珠,洞外狂风呼啸,洞内静可闻针。
玉珠误以为他是被困在了冰块里面,一边出言安慰:“我马上把你救出来。”一边作势要把他往地上摔去。
后人常说初见要“破冰”,应该和这没什么关系。
在被高举到顶的时候,冰块悠然地开口了:“等等。”
冰块自称虚淮,是诞生于此雪山极寒之地的妖精。
由于虚淮没见过双脚直立行走的人类长什么样,所以从一出生就保持着冰块的模样。他很有天赋,一呼一吸之间竟学会了修炼,现在已有三十年的修为。
玉珠疑惑:“那你怎么会说话?”
“小精灵。”
虚淮惜字如金,态度如同他的体温一样冰冷。
玉珠后知后觉发现不妥:“我这样抱着你会不会不太好?你想要下来吗?”
虚淮意外地说:“不必。”玉珠身上很暖和,于是他理所应当地不动弹。
玉珠觉得新奇,问:“就没想过出去吗?”
虚淮答:“不会走。”
“那你可以滚啊。”
“……为什么突然叫我滚?”
洞外的风雪之声小了许多,这暴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玉珠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这里了。
于是玉珠问他:“我要下山去,你还是待在这里?”
虚淮想了半天,如果不是眼睛还睁着,玉珠会以为他睡着了。
他说:“我跟你走。”
虚淮周身泛起蓝色的光芒,围绕着他旋转,玉珠想他是不是要变身了还是怎么样。
不一会儿,一个不着一缕的短蓝发小男孩就水灵灵地出现在玉珠面前,脑袋上还长了两只水蓝色的角。
玉珠瞧了瞧自己身上单薄的北域特色薄纱衣服,也没有多余的给他穿,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还是变回去吧。”
“雪停了,走吧。”虚淮光着身子转头就走,也不管这副样子出去会对二人的名誉产生怎样恶劣的影响。
“……你回来。”
最终玉珠还是抱着一个大冰块走在雪原上,历经三次雪崩和五次掉进冰川后终于踏上厚实的泥土地,来到最近的镇子里。
玉珠也为自己和虚淮找来两套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为了遮住虚淮的角,她还找到一个帽子,厚厚的毡帽几乎遮住虚淮的大半张脸。
玉珠只好把他抱在怀里,让虚淮可以把帽子抵住她下巴,不至于掉下去。
二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闻着属于人世间的味道,像两只初入人世的企鹅。
“肚子饿不饿?”玉珠指着一旁的馄炖铺子。
“我三十多年没吃过东西。”
玉珠摸不准他的意思:“那就是不饿?”
“非常饿。”
不一会俩人坐在小小的馄炖摊前,埋头库库吃。
吃饱后,玉珠突然想起什么,翻翻左口袋,空的,翻翻右口袋,有根草。抬头对上老板如火炬的目光,玉珠保持冷静:“刷盘子抵债行吗?”
夕阳将要落下的时刻,玉珠撸着袖子面无表情地洗一大盆的脏盘子。
虚淮站在她旁边:“所以,衣服是怎么来的?”
“……偷的。”
“那为什么要我捂着眼睛数到二十?”
“怕教坏你。”玉珠干笑两声,低声说,“而且你根本不会数数,不然我还可以拿两个饼。”
“馄炖好吃些。”虚淮说。
雪山脚下的镇子不大,玉珠稍微打听了一番,要去中原地方,得继续往东南方向走。
玉珠问虚淮他要去哪,虚淮说不知道,也没问她要去哪里,只是闭着眼睛窝在对方温暖的怀里。
玉珠说她想去燕京,然后回家乡看看,最后去酆都。
玉珠不是仙,去哪只能靠两条腿,她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她有些恐高,飞到半空晕过去了也比较危险。
所幸一百年过去,燕京还是叫燕京,和过路来往的人打听着走,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到了地方。
燕京比之前路过的所有城镇都要热闹的多,现下正是什么节日,街上的人擦肩接踵,喧闹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虚淮习惯了清静,只觉得这地方人多,聒噪。
“不舒服吗?”玉珠俯身问。
虚淮不说话,抓住玉珠的衣角往前杵,示意她走快些。
玉珠默默把虚淮抱起来,他个子小,容易被别人踩到,虚淮顺势搂着她的脖子,冰凉凉地贴上去,说了声:“吵。”
颠簸片刻,又或许很久,虚淮察觉到周遭嘈杂之声小了许多,像是脱离了人群。抬起头时,先感受到玉珠轻轻吸了一口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石碑静静地伫立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
“墓碑。”玉珠说,“人类死后会在碑上刻下名字,生死年月,和生平。”
虚淮对死亡没有兴趣,妖精通常都能活很久。
不过这里很安静,虚淮不介意在这里待久一会儿。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汇聚成一滴饱满的水珠,在落地之前,虚淮把它冻成一颗冰碴,问:“这又是什么?”
玉珠声音哽咽:“眼泪,难过的时候就会从眼睛流出来。”
半晌的沉默。
“走吧。”虚淮说,“去别的地方。”
玉珠启程去往家乡,那儿离燕京挺远,而且名字也变了,她只能凭借着久远的记忆,朝着大致的方向前进。
“那儿很安静,有森林,有海,你会喜欢的。”玉珠笑着说。
“会下雪吗?”虚淮喜欢雪。
“嗯,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很漂亮。”
虚淮又问:“什么是家乡?”
玉珠其实不出生在那儿,她是被南清秋买下之后,才管南府所在的城镇叫做家乡。
“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就叫家乡。”玉珠又笑,“或者你喜欢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乡,这样也行。”
虚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喜欢那座雪山。”
那里只有安静,永无止境的安静,像是世界上没有活着的,跳动着的,鲜活的,温热的东西,一切都是死的,包括他自己。
虚淮会被完全和自己相反的事物打动,比如说,他会觉得玉珠身上很暖和,他喜欢她身体里静静燃烧的火焰。
他还喜欢树,树苗,树叶,树根……树是活的,也和他不一样。
玉珠和虚淮又在路上奔波了许久,走错了许多地方,才终于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嘴里得知现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她要找的地方。
玉珠走在完全陌生的巷子里,牵着虚淮悠闲地漫步,过去的影子一切都没有,所有的事物都是新的,人,建筑,路边摊贩,天边的云……
但是河还在,森林,海洋,湖泊都不曾改变位置,安静地等着,不是等玉珠,而是在等一个漫长的岁月。
虚淮听着潮起潮落和海鸥鸣叫的声音,觉得这比人说话的声音要悦耳动听。
玉珠指着一个潮湿的码头,说:“我就是从那里被捞上来的。”
“你是鱼?”
“我是人。”
虚淮玻璃似的蓝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对此发表什么高见,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问:“这个地方叫什么?”
玉珠的眼里装满了大海,她的思绪回到了过去,脱口而出的却是家乡现在的名字。
“龙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