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无边》秋窗

3、第二章

　　修默的祭师殿也许是被花香鸟语围绕的岚，唯一感觉沉重的地方了。祭师的职责是研究一切大自然中未知的力量，将它化作灵力辅佐朝廷。身为岚历史上禀赋最高的祭师，修默却对充满危险的暗物质极有兴趣，黑梁、黑柱、黑缎……整个祭师殿都被厚重的黑色覆盖着。

　　就在这沉重的氛围中，冷瞳长到了16岁。修默按照天胄的嘱咐，一门心思要让她练成冰冷的心性，因而从小对她严苛淡漠，轻易不流露出任何关怀。但冷瞳毕竟是孩子，纵然已比她的其他兄弟姐妹淡定许多，却依然掩不住对修默的崇拜和依恋。

　　“大人。”冷瞳轻轻叫道。在房中研究各种暗石锤炼的修默抬起头，见冷瞳倚在门边，身着雪白的软袄披风，手里抱着一只漂亮的白狐。他不动声色地问，“干什么？”

　　“我刚刚在雪地里的捡到的……”

　　“所以呢？”

　　“我想养它……”冷瞳嚅嗫着，声音轻得都快听不到了。

　　“不行。放了它。”修默眉毛都不抬一下，伏案继续研究起来。

　　果然。冷瞳沮丧地想，从小不让我玩，不让我穿漂亮衣服，必然也不会同意我养宠物的。但此刻并不甘心走，仍怀抱雪狐杵在那儿。

　　修默又抬起头，“怎么了？我告诉你，照顾动物会让你变得有同情心，所以不行。好了不早了，放了狐狸去睡觉。”

　　冷瞳转身默默的走了，留给修默一个单薄可怜的小背影。他望着她的远去叹了口气，忽然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用手撑住几案才撑住。腹中，熟悉的痉挛正在有远及近、由弱到强的层层升腾上来。

　　“又来了……嘶……”修默倒抽一口气，身体支住几案，右手紧捂腹部屏息忍受这一波疼痛的过去。他捧住肚子一步一挪地转移到寝宫，祭师袍因拖沓的步履与地板发出西索的摩擦音。好不容易扒到床栏，又一阵更猛的疼痛袭来，跄得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床上。

　　肠胃由此大受震动，更助长了毒蛊的焰气。“呃嗯——”修默喉间发出沉闷的呻吟，侧卧着蜷起身子，两手深深地朝腹中按去。

　　受这莫名的毒蛊侵扰近16年了，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蹊跷的是，脏腑每晚被侵蚀，第二天一早却必定复原，因而腹痛虽发作了16年，五脏六腑却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高大英俊、玉树临风的祭师首领。

　　修默在床榻上辗转不已，腹痛越来越密，将会在三更时达到顶峰。他抬起头看看殿里燃着的时烛，此刻二更都不到，才更开始呢。一手捂腹，一手颤抖着伸到枕下，抽出一条丝帕用力咬住。

　　毒蛊发作到极致时，其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女人分娩或不过如此。修默隐忍的性格使他在忍受腹痛时极少允许自己呻吟，但丝帕却不知被咬烂了多少条。

　　殿外，冷瞳万般不舍地放走雪狐，心情沮丧地蹲在屋檐下。“大人果真不允许吧？”典伊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薄袄。

　　冷瞳嘟囔着嘴，“大人太没劲了，这也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干，整天就让我训练训练。”

　　典伊温柔地笑了，“小瞳，这可不能怪大人哦，他是受了你父王的委托啊。小瞳练好以后，就能回到父王身边啦！”

　　“我才不要回去呢，那个父王我见都没见过，他也从不来看我。我不回去，我要永远住在祭师殿！”

　　“傻孩子，刚才是谁在一个劲抱怨和大人住没劲啊？”

　　冷瞳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将下巴藏进臂弯里不再作声。典伊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忽然叫道，“呀，已经二更了！大人的腹痛肯定又犯了呢！”说完拉着冷瞳向内殿跑去。

　　修默的寝殿的门虚掩着，两人蹲下身，费力地朝内望去，烛光暗得什么都难以分辨，却依然能看到床榻上，一个硕长的身影在痛苦地翻滚。离二更天越来越近了，腹痛正一点点攀上峰值。修默一会儿手摁腹部人蜷缩成一团，一会儿面朝下趴着，一会儿又将蚕丝被揉成一团死命抵住肚子……然而除了将自己折腾地虚脱，也丝毫不能阻止毒蛊的蔓延。

　　也许按摩会有用吧。如此想着，修默强迫自己稍稍舒展开些，双手置于腹上隔着寝袍划圈按揉起来。但长时间的腹痛已使他元气大损，被汗打湿的掌心变得徒然在摩擦袍子，一点劲也使不上。

　　典伊和冷瞳在门外看着这一切，心里都难受到极点。冷瞳轻轻问道，“典伊姐，大人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犯的？”

　　“我也不知道，从我刚来这里时他就这样啦……话说回来，小瞳你来到祭师殿还比我早呢。”

　　“可是当时我太小了，什么印象也没有。反正打我有记忆开始，大人就每晚这样了。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大人每次发作，我都仿佛比他还痛似的……”

　　咦？冷瞳听这话有些不对劲，惊讶地看着失神的典伊。“啊……看我胡说些什么，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典伊知道自己失言，脸胀得通红，再不敢多作停留，拉着冷瞳向内殿走去。

　　冷瞳一边被典伊拉着，边转过头去，久久看着殿内烛光投在地上的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