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发疯的救世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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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寒冬晴夜。
棕发间立着一对猫耳朵的女孩菲尔，正扒拉在粗壮的树干后面，指甲因紧张而抠入微微开裂的枝干，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将淡蓝色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猫妖的夜视能力出色，加之山崖四周才因战斗波及，草木凋敝，没有多少阻挡视线的障碍，视野开阔，让她看清了那惊人的场面。
只见披着裘皮大氅、头戴金冠的大主教带头，身后簇拥着十多名提着灯火的高大圣骑士，组成了一道弧形的、包围了崖边的人墙。而伫立在他们身前的，是个裹着一身漆黑的斗篷，几乎融进了夜色，身材极其纤瘦的女性。
夜风推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幽怨地控诉在这片黑夜掩盖下的阴谋罪恶。
“我们对此是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哪……神使大人。”
这苍老和蔼的声音，果然是大主教！菲尔抖了抖耳朵，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咬着嘴唇。
赤月啊！她听到了什么？
“神使”？
当今世上，说到这个词，唯一的指代，也就只有那位在大约两百年前，诛杀了曾经企图毁灭世界的恶神，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开启新历法时代的勇者大人，“济世神使”了！
猫妖少年惊得拿起颈间的项链，把那枚三角形内嵌倒十字的金色铜质吊坠紧紧捏在掌心。
这就是当今信徒已经遍布了全世界的第一宗教，“新圣教”的神圣标志，据说代表着那位救世主的高洁意志。
总教廷就设立在这个王国。王国的国民八成以上都是虔信徒，就连住在这座偏僻山野里的猫妖菲尔也不例外。
传说新圣教就是济世神使的追随者们，为继承神使未尽的夙愿，给众生布道、沟通天地来庇佑苍生，而创立的。因为以新历纪年之后不久，神使本人就为了除尽世间残存的恶神邪灵，殉身化月，将力量散作照耀大地的赤红月光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大主教怎么会带人围攻神使大人呢？
“哈、‘抱歉’？你们追了我三天，就为了请我听这种无聊的笑话？”
被称为神使的黑袍女人声音出乎意料的嘶哑，但随着夜风灌进耳朵里，菲尔依旧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直。
“唉……神使大人，您别这样，您看，现在全天下的人类和妖族，哪个不敬爱您的威名呢？就连东洲那些自视甚高的羽化人，也皈依了不少。这些、咳咳，本来也是我们教廷应该做的，只是现今，以‘灵监司’为代表的世俗势力势如破竹，要扩大和保持我们的声望，好让更多生民拥有神圣的信仰，却是有点棘手。”
大主教老态难掩的声音委委屈屈，却又话锋一转，溢出笑意：“不过，若是能借您最知名的信物一用，那就容易得多了。”
大主教说着春风满面地扫了眼由七八个骑士扶着上端，才勉强使之撑立在地上的长杖。
只见杖端嵌着的半透明多面体晶石，正微微发着洁白的光芒，就连血红的月光也能被它稀释了余辉。
女人只是沉默，即使被灵力凝成的锁链拴住了手脚，也冷漠得像个与此无关的人。甚至有点好笑地听对方继续说那些胡话。
“哎，我想的就是借一下您的神杖，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可没想到，您竟会给予我们如此艰深的考验！啊……神主在上！还好还好，身为神主虔诚的信徒，我们宁可触怒了您，也不敢违背神主的旨意就此退缩，终于得到了神主庇护，通过了这场艰难的考验啊！”
菲尔心跳突突，几乎是捂着嘴巴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激动，不喊出来。
原来如此！她竟是目睹了神使大人给予教廷考验、赐予神杖的光辉时刻！这肯定是将来要载入史册的关键时刻啊，而她一个小小庶民，竟然有幸亲眼见证！
大主教的话音落下，对面没有再传来声音。灯光和人们的衣着布料被夜风吹荡，阵阵浪花正呼啸着碰撞，在悬崖之下湍急的河水里。
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月光，阴影和细碎的雪白刘海掩去了神使大半张脸，显得滴落在地的鲜血像是从无尽的黑暗中淌出，而她半睁开的左眼依旧金光璀璨，散发着幽深诡丽的光彩。
“呵。神杖，凡人本该是拿不动的。”
那的确是，过去她犯下弑神之罪，才换来的力量，和责任。
……或者说，诅咒。
所谓的神杖，传说是神灵的权柄，拥有凡生难以企及的强大力量。
可是，既无法将痛失的逝者复生，带回到她的身边；也无法照拂尘世间的人心，使她免于一次又一次起于贪婪的背叛和伤害。
仅仅是，因为她杀了神，就该取而代之，所以“法则”霸道地把神灵该有的，守护世人的职责强硬地塞给了她。
沉默了半晌，神使抬起右手，被黑色手套包裹着的指尖轻轻拂下兜帽，雪白的长发就散落如瀑，垂落在胸前背后，将那姣好的，忽视了两百年光阴的年轻容颜也一并托出。
超凡的感知力，将周围粗浊不稳的呼吸声，和因艳羡而起的吞咽声，都敏锐捕捉。
与美丽惊艳的容颜相比，神使那过于疲惫而冷漠的神情，也终于微微动摇。
下一刻，她垂眸，稍勾唇角，呢喃似的留下今夜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两百年太久，我确实累了。”
守护天下苍生，又有什么用呢？
明明没有人需要她的守护，她也守护不了任何人。只是自欺欺人地空守着失去的爱，可熬到如今，那往昔的幻影也早已消散得不剩一丝。
她确实感到迷茫。
所以，才动了心思，想要舍弃。
舍弃破碎的爱，舍弃职责，也舍弃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茫茫夜色被突然爆发的红光劈开，大主教和手下们震恐地慌忙抬手举起法杖。
可刹那的剑光过后，神使轻易挣断了缚在她身上的灵力绳索，却不作人们预想中的反攻，而只是摊开双臂，向边崖仰倒下去。
甚至当骑士们的术法发动之时，她也一点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使姿势恰似教会设计的那个神圣标志的倒十字一般，迅速坠落悬崖。
噗通……
两个骑士慌忙冲上三两步，站在崖边，只看到河水激流。
回过头来，面露难色。
一时众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别看了，回去、都回去吧……我们已经完成了神使大人给予我们的考验，成功得到了拥有神圣力量的神杖！”
还是大主教愣了片刻，干咳两声，难掩激动地大声宣布：“对，神使大人专程化形下凡，予我们考验，考验结束就回去了——就是这样！诸位都是见证了传奇的人，应当感到无上的光荣！好了，别愣着了，快回教廷去，还有考验之初受了伤、没坚持到底的那些同袍，在等我们凯旋呢！”
女孩菲尔几乎憋出了一个嗝，见众人回身就要下山，赶紧转身溜入树丛，跑了。
高远的夜空中，一轮鲜红的圆月挂在穹顶，宛如一只毫无感情的眼睛，正冷冷俯视着大地。
……
这个世界的万物，都由灵力构成。
传说，至高无上的灵力之主、根源意志，也就是“神主”，曾于鸿蒙混沌中诞下两位双子创世神。
这双子神灵，本来相亲相爱，携手创生世间万物，诸如山河海陆，昼夜星月，草木鸟兽。
可是后来，神子们互戗陨落，连带那上古洪荒时代，她们共同孕育的伟大神嗣，龙族与凤凰，也都灭绝了踪迹。从此，世界就由后天演化出智慧的生灵，人类、妖精与魔族分割称霸。
经过了五千多年不受神佑，而战火不断的旧历时代，旧文明也曾繁荣到了极致。
然而众生不睦，滋养出了邪恶的意志，化作恶神降临。
祂放出无数吞噬生命的漆黑邪灵，率领祂的眷属、邪信徒“修罗”们组成军团，意图灭世。
在这被称为“末世之灾”的邪灵侵袭中，最强大的魔族帝国率先灭亡。
危难之际，得到了神主启示的济世神使以凡人之躯，带领勇敢智慧而顽强的人类与妖族，联手退治邪灵、击杀修罗。她亲自挥起由神主赐福的神剑，斩落恶神，结束那场“末世”的危机，挽救了天下苍生。
此后，济世神使的门徒与追随者们聚集起来，都听从她的教导。贤者们纷纷皈依神主，建立了崇高的新圣教，为世人布道祈福，以代行神旨、庇护苍生，指引众生重建家园，走向和平的新世代。
历法在此变更。
不久，博爱仁慈的济世神使一心守护苍生，以身祭神，将自己的所有灵力尽化月光，夜夜照耀大地，来净化残存于世间的邪灵煞气。
如今，红衣大主教萨利嘉荣受神使降世点拨，通过重重考验，最终得赐神杖，加冕为第七代教皇，庇佑生民。
——少女菲尔，在一个月后来到教堂礼拜时，听到了这样的最新教义阐述。
而在她默默地听完布道，握着手中的徽记会心一笑，走出教堂时，却看见宽阔的马路上，好几个街边店铺的服务生和老板，正追着一个大笑的白发女人狂奔而过。
“来人啊，快拦住她！那是个疯子！”
“那疯女人吃了我家霸王餐不付钱！”
“她砸了我们店里挂的神圣标志！”
“她刚才还强吻了我的两个女儿！”
菲尔望着街上一连串飞奔的人群，目瞪口呆。
真没想到，这么大的城镇里，竟然会有人当街发疯。
菲尔摇摇头。不过这里发生的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管理秩序的骑士和巡警赶来把疯子押走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她也是难得随邻居的托米阿姨出远门，来镇上的大教堂做礼拜。因此，很快就在托米阿姨牵着比自己更小的梅里妹妹走出来时，向她们挥挥手，一同择了与那伙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街边的一角，几个孩子正拿着糖果，围着和蔼的教士欢笑雀跃着，要求她讲讲新教皇通过考验的故事。而不远处斑驳的墙壁上，则贴着一张在一个月前的夜晚崖边，菲尔看见过的黑袍女人的通缉令。
没有人知道，被教廷奉为勇者、圣女和救世主的那位神使大人，不仅两百年来都还活着，而且，如今失去了神杖与部分力量的她，已经与救世职责毫无瓜葛。
因此，当某一个清晨，有着红皮肤的部落民一族，巫师的女儿提莉波姆，在河流边捡到浑身沾满泥沙和血污、正陷入昏迷的白发女人时，后者就只是个不明来历的疯子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发疯的救世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