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这世间有人爱你 ...
-
自行车停在一栋陌生的公寓楼前。
刘长阳带着李古酌走进,感应灯闻声亮起。
“302,嗯,就是这了。”他潇洒的甩了甩钥匙。
屋子很空,门口的储物柜上积了一层灰。
“这是我当年考上一中,亲戚送的,不过我一直没住这,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刘长阳把在门口徘徊而不敢进的李古酌往屋内一拉,“以后可能要麻烦你持家了,小室友。”
李古酌还在努力思索他话中的含义,“所以……”
“你以后不用住宿舍了,陪哥住这。”
“可是……”李古酌想找一个理由推辞掉这份厚礼。
“没什么可是,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早就不想和父母住一起了,你来还能有个伴。”
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哥。”
三更,躺在陌生的床上,刘长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忘记把自己的熏香带过来了。
没有熟悉的香味,再加上霜姨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他心神不宁。
平卧冥想,内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啪!”
“——咚!”
接连两声巨响从次卧传来。
刘长阳冲了过去,连拖鞋都顾不上穿。
推开门,门内李古酌瘫坐在地上,脖子一道鲜明的血痕,脸色苍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旁边散落着一根粗麻绳和被踢翻的凳子。
刘长阳立刻明白眼前这个人想做什么。
他的眼窝里涌满了泪水,走上前,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小爷对你千好万好,就是为了让你寻死的?”
通红的掌印在李古酌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他整个人呈后仰姿态,双手撑地,脸被扇得歪了过去。
“李古酌,你给老子记住,这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家人,这世间有人爱你!”刘长阳面红耳赤地怒吼。
这世界有人爱你。
李古酌抬起头,擒着泪的眼对上那双充满血丝的眸。
刘长阳蹲下,凑近他,轻柔地抚摸他的脸,“好好活着,好吗?”
“对不起……”李古酌扣住他的手,隔了良久,又叫道:“……哥。”
“我在。”
刘长阳给李古酌简单处理了伤口,看对方状态还不错,索性问道:“一道很有趣的数学题,做不做?”
李古酌倚在床上,搂着双腿,“好。”
刘长阳依照高霜的方法,引导李古酌说出“号角”,接着问道:“如果你是个油漆匠,你可以填满它吗?又能否完全漆上它?”
李古酌接过演算纸,先在脑中干想,发现想不通,于是走到书桌旁,端端正正地坐下,开始进行尝试。
刘长阳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写下每个数字时的笔锋。
真好看。
“能填满而不能漆全?”李古酌试探性地问道。
“啊,为什么?”
“猜的。”李古酌有些羞赧,“感觉你这么问,就应该是一个有限一个无限,而我能笃定表面积无限。”
本准备洗耳恭听的刘长阳表示:“这很有道理。”
“不过桌桌,你语文好,能不能分析一下,如何用这道题影射现实?”
“嗯?有关极限吗?”李古酌将号角分为无数个小段,“无限的部分可以累积出有限的整体,而有限的整体也可能包含无限的细节。”
“噢。”刘长阳恍然大悟,原来霜姨说放弃是反话,她本意想告诉我——即使他很苦,你也可以让他幸福。
不错,阅读理解满分,这语文要是想学好就怪了。
李古酌在一旁戳戳他,“所以这道题应该怎么解?”
“啊?我不会啊。”
这和把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放在你面前却不让你吃是一样的,这道题已经成功勾起了李古酌的兴趣。
他把演算纸按在刘长阳面前,“你可以的。”自己也拿着纸笔坐在一旁尝试。
刘长阳内心:我不可以。
两人一直算到天光破晓,刘长阳感觉自己的头往下一沉,立刻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床的香味从未如此迷人。
而一旁的李古酌腰背挺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凳子和麻绳还在一旁放着,刘长阳心道:“要不让我自缢吧。”
我爱数学,求数学爱我。
肚子咕咕地叫,刘长阳去厨房觅食。
看到空空如也的橱柜,他第一反应是:我家进贼了?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搬出来了。
冰冷的房子因太久无人居住而了无人气,也就小小的次卧能染上一丝温度,说秀色可餐者,盖是没体会过饥饿,刘长阳现在满心都是堆满法棍和贝果的抽屉。
一天前,他还可以随时一个电话把厨师摇来,而一切都随着自己搬出来独住没有了。
母亲是不同意的,她就算再可怜李古酌,可毕竟儿子是亲生的,她不放心。
父亲倒像是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要培养孩子的独立性,忙不迭地把钥匙撇给他,让他和同学好好相处,不用老想着父母。
其潜台词是:哪凉快哪带着去,别来打扰我和你妈二人世界。
刘长阳想去超市大采购,可犹豫半天,在经历昨晚的事情后,终归是不放心李古酌自己一个人在家。
他面如死灰、顶着一张苦瓜脸坐回到书桌。
旁边李古酌聚精会神地专研题,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刘长阳黑色的瞳孔绕着眼窝不怀好意地转了一圈,修勾动了坏心思。
他凑到李古酌身旁,像是黏人的大狗。
“桌桌,你想不想吃红柳烤肉呀?在焦香的肉串上撒上秘制红色粉末,在炭火的烤制下滋滋冒油……”
“那你想吃红烧肉吗?取猪五花切成大块,用一张新鲜采摘的荷叶包好,肉香混合着荷叶的清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吃炸鸡,每次潘明送炸鸡你都会大吃特吃,啧,将腌好的鸡腿裹上蛋液,再裹一层面包糠,放入油锅炸制,待其表面金黄,升高油温进行复炸,啧啧啧,仙品啊……”
李古酌以不变的频率写着公式,双眼目不转睛瞧着笔尖,仿佛他的周围有一层保护罩,将刘长阳的话全部屏蔽在外。
反倒是刘长阳,不停咽着口水,肚子“咕咕咕”又叫了起来。
他扫兴的回到自己的座位,莫名感觉自己好罪恶啊,竟然在打扰认真好学的古酌宝宝。
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长阳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更饿了,胃抽抽地疼。
十点钟的太阳升至半空,李古酌在一串式子下画了一条横线,兴奋地欢呼:“有了!”
没人回应。
刘长阳趴在桌上,睡了有一会了。
李古酌走到桌子对面,俯身撑桌,双手托腮,晃着脑袋看刘长阳。
他睡得很沉。
李古酌把空调温度调高,从书包里拿出一把纸币,把门口鞋柜上的钥匙装进衣兜,蹑手蹑脚地开门、关门,唯恐吵醒了他。
刘长阳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醒来,听着隔壁传来的响声,他心道:“家里又进贼了?”
桌旁没有李古酌的身影,他大惊失色,“不好,这个贼劫色。”
次卧,一张床,一张长桌,除了书就是笔,刘长阳在如此孤立无援的条件下,找出了最有攻击性的武器——圆规。
他一手握着一个金属圆规,尖端朝外,步步为营走向厨房。
他在门口停下,侧身紧贴墙壁,准备趁敌人不备冲进去营救小同桌。
刘长阳向房间内探头,所见场景令他瞠目结舌。
——李古酌正在菜板上切着土豆,旁边的不锈钢盆里放着一大把摘好的豆角。
热锅倒油,滋啦一声,将豆角煸炒,再加入土豆,倒一碗水,扣上锅盖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哒。”刘长阳手中的圆规掉在地上。
李古酌闻声向门口看去,刘长阳一手扔握着圆规,另一只手端在胸前做防卫状。
“没事,油不会崩到你的。”
刘长阳垂下手,小步走到锅旁。
香气从锅盖的间隙中溢出,那是一股很朴素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李古酌揭开盖子,递给刘长阳,“吃吧。”
刘长阳迟疑了一会,弱弱地问道:“……不盛出来吗?”
面前的铁锅向外散热,里面散发着菜的香气。
“没钱买盘子了……”李古酌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摆弄手指。
“辛苦你了。”刘长阳将左臂搭在他的肩膀,右手夹了一块土豆。
软糯,细腻,在口腔静静化开……
“好吃!”刘长阳惊呼,吃惯了大鱼大肉,他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道炒菜也能如此美味。
光盘之后,刘长阳满意地拍拍肚子,李古酌把铁锅端到洗碗池。
“我来吧。”
李古酌挡住了他,“你的手腕还是不要沾水。”
刘长阳顿住,心跳漏掉一拍。
手腕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前几周拆了绑带,平时活动也没有不适,就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这还有伤。
可是他记得。
他会记得。
“没事的。”刘长阳挽起袖子,很小心地注意挽起的高度,不露出手臂密密麻麻的伤疤。
李古酌停下手中动作,凝视他的衣袖,“很疼吧……那些伤。”
“不……疼。”刘长阳自认是个坚强的人,具体表现为他可以把那场车祸当成一个笑谈,毫不遮掩的谈论起一年前的无妄之灾。
事故发生后,所有人都在说“你要坚强”“你要振作”,没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问他难不难受。
没有人会知道他在黑夜里的痛哭与无人知晓处,少年的委屈。
“别哭。”李古酌慌乱地用衣服擦干净手,垫起脚,张开双臂捧起刘长阳的脸颊,为他拭泪,“在我面前,你也可以不坚强的。”
从记事起就没在旁人面前哭过的刘长阳泪流不止。
他真的很疼。
他骨子里,只是个胆小逃避的男孩。
他怕护士的针管,怕骨头里的钢针,怕医生的手术刀。
可是他不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