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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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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主簿抚着山羊须,眉头紧蹙。他最厌烦穷亲戚上门卖惨攀附,平白污了清净。
“有话便说,跪在此处,成何体统!”他声音里透着不耐。
姜时宜却并未如他所料那般哭诉,甚至连半个“亲”字都未提及。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整齐的纸张,双手平举,高过头顶,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晚辈姜时宜,不敢以微末血缘叨扰大人。今日所求,乃为清河镇民生与县衙税收献策。”
孙主簿斥责的话卡在喉间,面露错愕。
“此乃庆云斋振兴计划。”她目光澄澈,不卑不亢,“若得施行,非但盘活码头渔户,更可打造‘船菜’名号吸引客商。届时渔户增收,匠人有活,百业俱兴,长此以往,县衙税赋亦能水涨船高。”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恳切:“晚辈不敢求大人做靠山,只求一个‘公道’。若往后有人以盘外手段欺压,恳请大人能依本朝律法,公正相待。”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既没有攀附的谄媚,也无弱者的哀求,倒像个胸有成竹的幕僚,在向上官呈报自己的策论。
孙主簿眼底轻蔑渐褪,化为审视。他接过那叠簪花小楷写就的计划书,越看越是心惊。
这哪里像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能写出来的东西?分明是个精于算计、胸有丘壑的老东家。
他捏着纸,看了许久,心中早已掀起波澜。他这个主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看重的便是“政绩”二字。
这计划书里描绘的前景,对他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你起来吧。”他缓缓开口,语气已不复先前的轻慢与不耐,“清河镇乃本县治下,只要你奉公守法,本分经营,县衙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一句话,便足够了。
姜时宜忙完回到庆云斋时,已是月上中天。
大堂里只留一盏昏黄的油灯,阿阑坐在灯下,默默擦拭着一柄短剑。见她进门,他立刻起身,将早已备好的温茶递了过去。
他觉着姜时宜此行必然受挫,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站在一旁。
姜时宜接过水杯,暖意从指尖传来,熨帖了心口。她喝了一口,才轻声吐出两个字,“成了。”
阿阑动作一顿,猛地抬头。他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那份愕然迅速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分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那双肩膀,却好似能扛起一片倾颓的天。
夜愈发深了,庆云斋刚准备打烊,紧闭的店门被捶得“砰砰”作响,粗野的叫骂声隔着门板也清晰可闻。
“开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张叔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声音发颤,“是……是王老大他们!可、可明明还没到三日之期啊!”
阿阑已无声地抄起一根粗壮的门闩,肌肉贲张,挡在了姜时宜身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
姜时宜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裙,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面前摆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清茶,仿佛不是在等债主,而是在等一位迟到的客人。
“开门吧,张叔。”
门一开,一股混杂着酒气和汗臭的污浊空气便涌了进来。
王老大带着几个歪嘴斜眼的地痞流氓一拥而入。
他醉眼惺忪地打了个酒嗝,目光在姜时宜身上一扫,嘿嘿笑道:“姜小姐,时间到了,还钱!还不起……就来当我的第十四房妾室!”
姜时宜镇定自若,“王老大,三日之期不是还没到吗?”
王老大不耐地踹翻了凳子,“我们兄弟可没算错日子。子时一过,可不就是第三天了么?我们这不就上门了?”
张叔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这是强词夺理!约定的是三日后,不是第三日!再说这三更半夜的,哪有上门讨债的道理!”
姜时宜抬手,制止了张叔的争辩。她从桌上拿起一个钱袋,随手丢了过去,钱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王老大面前的桌上。
“这里是五十两,你点点。”
王老大掂了掂钱袋,分量不轻。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五十两够了。不过嘛,这过了两天,利息就不一样了!一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从原来的十两涨到了一百两,你们这是抢劫!”张叔气得怒喝。
“呸,说得真难听!”旁边一个地痞骂骂咧咧,伸手就要去推张叔。
姜时宜的脸色依旧平静,她像是没看到那地痞的动作,只是从身后又拿出一个更沉的钱袋,“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桌上,惊得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这里是一百两。钱货两清,从此以后,庆云斋与你们再无瓜葛。”
王老大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本以为这小娘们儿是砸锅卖铁才凑够了本金,想着正好能借着利息的事拿捏她,逼她就范。
谁曾想,她竟连这翻了几倍的利息都备下了。
这才两天功夫,她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王老大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姜时宜姣好的面容和月光下更显玲珑的身段上打转,一个更恶毒的念头在酒气的催化下迅速成型。
“现在嘛,晚了。”王老大忽然变了卦,他伸出舌头,猥琐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钱,我要。不过,我还得要点别的。”
他向前凑了凑,几乎要趴在桌子上,满嘴的酒气熏得人作呕,“姜小姐,你这么会赚钱,不如跟了我王老大。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让你当我的大老婆,怎么样?以后你负责赚钱,我负责帮你花,绝配啊!”
“你做梦!”阿阑的声音像是从地府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他往前踏出一步,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股无形的杀气瞬间笼罩所有人。
王老大被他这气势骇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嘿,你个看家护院的下人,还敢跟老子横……”
他话音未落,阿阑已经动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残影掠过。下一瞬,那个叫嚣得最凶的王老大,已经被人单手掐着脖子提到了半空中。
他的双脚徒劳地乱蹬,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其余几个地痞见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怪叫着一窝蜂地扑了上来。
一时间,桌椅翻倒,碗碟碎裂,本就破败的大堂内更是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厉喝,“住手!衙门办案,全都别动!”
话音刚落,一群手持水火棍、腰佩朴刀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班头目光如电,一眼就锁定了扭打的众人,大手一挥,衙役们立刻将王老大一行人团团围住。
王老大傻眼了。
他被两个衙役拧着胳膊反剪在身后,膝盖被踹得一软,跪倒在地,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怎么也想不通,这深更半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衙役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倒像是专门在这儿等着他们一样!
他兀自不服,扭头冲着气定神闲的姜时宜恶狠狠吼道:“臭娘们,你算计我!你给老子等着!”
姜时宜慢条斯理掸了掸微乱的衣袖,甚至还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眼神却冷得像冰。
“我等着。你尽管来,来一次,我管一次。”
风波平息,衙役们用绳索将哭爹喊娘的地痞们串成一串,准备带走。
班头走到姜时宜面前,将那个装着一百两银子的钱袋递还给她,态度很是客气,“姜小姐,这是王老大讹诈的钱财,按我朝律法,当物归原主。”
“多谢官爷。”姜时宜接过钱袋,却顺手从中取出了一半,递了回去,“这点银子,是给兄弟们的茶水钱。这么晚了,天寒地冻的,辛苦大家为我跑这一趟。”
班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姜小姐,这可使不得!孙主簿特意交代过,一切按规矩办,万万不能收您的钱。”
姜时宜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晚辈便不强求。只是各位官爷忙活半宿,想必也饿了。不如就请赏个脸,在小店吃个宵夜如何?后厨还温着些酒菜,正好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这提议合情合理,又全了人情。班头推辞不过,便笑着应下了。
原来,姜时宜下午从孙府回来,就料定王老大那种泼皮无赖绝不会遵守三日之约,必定会寻衅提前生事。
她前脚离开孙府,后脚就直接去了县衙,将王老大威逼恐吓、强索高利的事情备了案,并精准预判了他们今夜会来。
县衙那边得了孙主簿的授意,自然是格外上心,早早便安排了人手在庆云斋附近守着,只等王老大他们动手,便可人赃并获。
一场眼看就要倾覆酒楼的危机,又被她这般不动声色地化解于无形。
送走心满意足的衙役们,庆云斋终于彻底恢复了宁静。
姜时宜看着满地狼藉,非但没有一丝愁容,反而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彻底落了地。
拔除了王老大这颗毒瘤,她才能心无旁骛地施展自己的计划。
她开始在心中谋划着下一步,如何将庆云寨这个破旧的酒楼,一步步打造成一个集餐饮、住宿、游玩于一体的,独属于这个江南水乡的文旅招牌。
就在她思绪万千,展望未来之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
张叔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张老脸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手里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纸。
“小……小姐……不好了!”
姜时宜快步上前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张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张叔,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张叔老泪纵横,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将那页泛黄发脆的纸张递到姜时宜眼前,“地…地契!老爷他不仅欠了王老大的印子钱,还早就把咱这酒楼的地契和房契,押给了城西的‘永济典当’啊!”
姜时宜蹙起眉,她一把夺过那张纸,指尖冰凉。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