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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庆功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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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琳的风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湿气息,与西漠的干燥黄沙截然不同。纳达尔舰停靠在第七区的军用港口已经一个月,阿弥兒站在宿舍的舷窗前,看着窗外穿梭的飞行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汽。
这一个月像一场漫长的潮汐。西漠的功绩让她的名字传遍了这座钢铁与玻璃筑成的城市,每天都有无数媒体的飞行器在港口外围盘旋,镜头像贪婪的眼睛,试图捕捉她的任何一丝痕迹。但舰长总能用各种理由挡回去——“阿弥兒顾问需要静养”“战后心理评估尚未完成”“天法会有保密协议”。
阿弥兒知道,舰长是在保护她。
直到三天前,一份来自天法会的加密文档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静。舰长在办公室里待了整整一下午,出来时眼底的红血丝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没有解释文档的内容,只是递给阿弥兒一件银灰色的礼裙,声音沙哑:“后天有个庆功宴,穿这个去。”
“天法会的意思?”阿弥兒接过礼裙,布料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舰长避开她的目光,转身看向窗外:“嗯。他们……很感谢你为西漠做的一切。”
阿弥兒没有再问。她能感觉到舰长语气里的滞涩,像有什么话被死死咬在牙关里。但她习惯了顺从,就像过去无数次听从指令那样,轻轻“嗯”了一声。
庆功宴设在贝尔琳最奢华的空中花园,悬浮在云层之上,水晶灯的光芒比星星还要璀璨。阿弥兒站在宴会厅入口,银灰色的礼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却掩不住她浑身的僵硬。她像一株被移植到温室的沙生植物,每一寸皮肤都在抗拒这里的湿润与喧嚣。
“阿弥兒顾问,久仰。”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端着酒杯走来,笑容满面,眼神却像扫描仪般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听说您在西漠……吸收了那东西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像您这样纤细的姑娘,居然能承受那种污秽的能量。”
“污秽”两个字像细小的针,扎进阿弥兒的耳膜。她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周围很快围拢过来更多人,酒杯碰撞的脆响、刻意压低的笑声、若有若无的议论,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中央。
“听说天法会把您称作‘容器’?这名字倒是贴切。”
“小声点,别吓到这位大英雄。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和那种怪物共享身体的。”
“开玩笑的,阿弥兒顾问不会介意吧?我们都很敬佩您的‘牺牲’呢。”
那些话裹在香槟的气泡里,带着甜腻的恶意,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耳朵。阿弥兒的指尖开始发凉,掌心的银蓝光晕一闪而逝,被她死死按捺下去。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些人的眼神——那些藏在微笑背后的鄙夷,像西漠的沙砾,磨得她皮肤生疼。
“听说您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一个穿着紫色礼服的女人娇笑着,故意凑近她,香水味浓烈得让她窒息,“该不会是被那东西吃掉了吧?也是,连记忆都保不住,算什么英雄……”
“够了。”阿弥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欢了:“哟,还会生气呢?我还以为……”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阿弥兒的周身突然泛起一缕极淡的黑雾,像从毛孔里渗出来的墨汁,在水晶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是灵的能量,在她情绪失控时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天哪!”女人尖叫着后退,酒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了一瞬。
“果然是个怪物!”
“我说什么来着,和那种东西接触久了,怎么可能不变质?”
“天法会居然把这种危险分子放出来……”
惊呼声和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比刚才的嘲讽更加刺耳。有人故意提高音量,说些“毕竟是从西漠爬回来的,身上带点不干净的东西也正常”之类的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身上的黑雾,像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
阿弥兒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那些黑雾像有生命般在她周身盘旋,呼应着她胸腔里翻涌的委屈与愤怒。她想转身离开,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数道目光像实质的锁链,捆得她动弹不得。
水晶灯的光芒碎在香槟塔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像无数根针扎在阿弥兒的视网膜上。她站在人群中央,银灰色的礼裙被冷汗浸出淡淡的痕迹,周身那缕黑雾正随着呼吸起伏,像一尾不安分的影子,舔舐着她裸露的手腕。
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故作惊讶地后退半步,声音却大得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天法会也是心大,就不怕哪天她失控,把贝尔琳变成第二个西漠?”
他身边的女人捂着嘴笑,指甲上的珠光粉在灯光下晃眼:“张议员慎言,人家可是‘英雄’呢。不过说起来,英雄不都该光明磊落吗?怎么身上总缠着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许是西漠的沙子进了肺腑,才养出这些脏东西吧。”
恶意像发酵的霉菌,在华丽的宴会厅里疯狂滋生。阿弥兒的指尖掐进掌心,银蓝色的光流与黑雾在皮肤下纠缠,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想转身离开,可每一个方向都有审视的目光,那些目光像涂了胶的网,粘得她动弹不得。
黑雾猛地浓郁了几分,几乎要将她的半个肩膀包裹。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有人已经悄悄退到了柱子后面,像在躲避什么瘟疫。
“怪物……”不知是谁在人群后低骂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阿弥兒的神经上。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前的水晶灯开始旋转,那些笑脸、那些眼神、那些嗡嗡的议论,都变成了灵域里扭曲的人脸。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红雾里,被无数触须缠绕,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身影。
宴会厅最深处的露台上,斜倚着一道身影。那人穿着酒红色的曳地长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纹路,在夜色里像蛰伏的兽。她背对着喧闹的人群,正望着远处港口的灯火,手里的酒杯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柔和的弧线。
没有刻意的张扬,却在这片珠光宝气里显出一种奇异的沉静,像暴雨天里唯一没被打湿的屋檐。
阿弥兒的心跳漏了一拍。
黑雾不知何时收敛了些,掌心的刺痛也淡了。她不再看周围那些或惊恐或鄙夷的脸,也忘了自己正身处何地,只是下意识地提起裙摆,朝着那抹酒红走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宴会厅里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她移动,疑惑、惊讶、探究……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只想走到那个身影旁边,哪怕只是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