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栽花》白笑笑

90、再见

　　日升。
　　天光已经亮了好一阵子。

　　刘丽醒来，赖了一会床，搬的这个新住处，暖气烧的比之前的热了点，窗户小了点，冷气渗的少一点，床离暖气片近了点，所以被窝里也比之前暖和了点。

　　一道身影忽然飘到床前：“起来。”
　　她惊喜：“你来了啊。”

　　她赶紧套衣服。

　　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后知后觉地想，为啥它在，她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尴尬、窘迫、别扭啥的。

　　她穿得很自然。

　　它表现的一点也不亲切，但她却莫名想亲近它。

　　她穿好衣服，去柜子里取出帮它买的新电脑：“快看看喜欢吗？”
　　它：“怎么没拆？”

　　她：“这是你的东西，我不好私自拆。”
　　她得做个有礼貌的人。

　　它：“你拆。”

　　她：“啊？”
　　它：“快拆！”

　　她拆开箱子，取出电脑，放在桌子上，去掉中间的纸隔板，拿出下面的充电器、说明书、保修卡。

　　她：“自带的触控版好像挺好用的，所以我没买妙控鼠标和妙控板。”

　　她：“还有别的配件，比如转换器、延长线啥的，我也没买。”

　　她：“你如果真有需要，你跟我说。”

　　她：“哦，对了，专门用来擦显示器的抛光布我也没买，一片布要145，感觉价格有点过于高贵了，以后显示器要是脏了，我帮你擦。”

　　它：“知道了。”

　　她指着电脑：“你会激活吧？”
　　它：“你弄。”

　　她：“啊？”
　　它：“快弄！”

　　她打开电脑，开始激活，这还是她第一次操作这么贵重的电脑，操作系统也是完全陌生的，她甚至有点担心，自己不大会。

　　没想到还挺顺利，傻瓜式按提示一步步来就行。

　　到了设置密码环节：“这个总不好我来吧？你输下密码呗。”

　　说完捂上眼睛。
　　捂完，担心它怀疑她指缝漏光能看见它输的啥，她又背过身去避嫌。

　　她：“输好没？”
　　它：“你输吧。”

　　她转过来，睁眼：“啊？”

　　她：“那你想要设置啥？你跟我说一声，我照你说的设。要是有特殊字符这种不好念的，你写纸上。”
　　它：“你看着设。”

　　她：“我随便设？”
　　它：“嗯。”

　　她：“设啥都行？”
　　它：“你吃错药了？这么啰嗦？”

　　她：“你咋对你的电脑这么不上心？”
　　它：“你哪那么多废话！”

　　她：“这可是你的电脑啊，好几万的金贵东西，你连个密码懒得亲自设？”
　　它：“能找人代劳，为何要自己动手？”

　　她僵住。
　　有点道理诶～

　　可是重要的事情，不管是不是有人能代劳，总归是自己干比较合适。

　　它：“我有那么闲吗？”
　　她：有！
　　看着是挺闲的！

　　她设了密码，密码以Ncyw开头。

　　她把密码写在纸上：“你要用的话，就输这个。”
　　它：“知道了。”
　　它：“字真丑。”

　　她瞪它：“咋还嫌弃上我字了？”
　　嫌弃的有点远哇！

　　它：“难道不丑？”
　　她：“是有点丑。”

　　一切都弄好了，电脑能用了。

　　它站的离电脑有点远：“给我注册个作者账号。”
　　她：“啊？”

　　她知道它买电脑是为了写小说，毕竟它自个儿说的，但是要这么快就做准备工作吗？

　　她：“你不先玩几天电脑吗？”
　　她：“玩玩游戏、看看剧？”

　　它：“以后再玩。”

　　她：“你想注册哪个网站的作者？”
　　她念了一大堆的小说网站名，仔细讲着那些网站的特点。

　　它：“随便。”

　　她：好随便！
　　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爱写小说的样子！
　　像跑龙套的！
　　想打酱油的！

　　既然它不挑，她就在最爱的绿江网给它注册了一个账号，本来这对她来说，是很快就能搞定的事，但是她不大会操作，在干净的桌面迷茫了好几分钟。

　　弄好后，她就去做饭了。先做她俩的早饭。她端着做好的肉蛋堡去卧室，却发现它不在。

　　电脑屏幕亮着。她不好意思窥屏，把电脑扣上。

　　它突然出现了。

　　它手里拿了一根草，不是路边常见的那种，她好奇：“你咋拿根草？”

　　它；“好看吗？”
　　她：“呃。”

　　她不太好说好不好看。是应该和别的物种比好看，还是应该和别的草比好看？

　　它：“从我写的小说里拔的。”
　　她差点站不稳！

　　她：“所以你刚才是，飘进你写的的小说里了？”
　　它：“嗯。”

　　她：“那你见到你写的那些活生生的人了吗？”
　　它：“没见到。”

　　她又啊了一下。
　　它：“我没写人。”
　　它：“只写了这株草。”

　　她囧了。
　　她真是想当然了。

　　是谁说小说的主角必须是人？
　　一株草不行吗？
　　一株草也行的！

　　它把那株草放在桌上，洗手，拿了一个肉蛋堡。
　　她：“好吃吗？”
　　求夸奖！
　　它：“凑合。”

　　她很开心。

　　它吃完，迅速敲击着键盘，没一会儿又消失了。

　　她吃完早饭，正准备去洗刷，它又出现了。她看着它的手，空空如也。

　　她：“你这次也没写活生生的人？”
　　它：“嗯。”

　　她：“写草了吗？”
　　它：“没。”

　　她发现它额头在冒大汗，不对啊，它刚还不这样，她的房间也不可能暖和到这种地步。

　　她：“你在小说世界做啥高强度运动了？”
　　它：“你个白痴！”

　　她听它语气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那你咋这么热？”
　　它：“小说里60度高温。”

　　她：“60度？那不得把人烤死？也太危险了！”
　　她：“你下次能不能写点稍微正常的？”

　　她：“这次你的小说主角是啥？”
　　它：“太阳。”

　　她：“太阳也能当主角？”
　　人和草，都是生活在地面上的有生命力的个体，都能算作物种，太阳高悬在苍穹之上，连物种都不是。

　　它写小说，真的好随心所欲啊！

　　它：“你这种蠢货都能当主角，太阳不能吗？”
　　她：“我啥时候当主角了？”
　　她就没当过好不好？

　　它安静地看着她。
　　似乎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又似乎放弃了之前的欲言，转而说：“一株草都能当主角，你为何不能？你差在哪？”

　　它接着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她一想：好有道理！
　　她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她也是主角！

　　她即将出门前，正巧碰到它从它的小说世界回来，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她：“你写小说，是为了创造很多个世界吗？”
　　创造很多不同的世界，和别人写过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然后咩？
　　增广见闻？
　　还是当游乐场去玩耍？
　　还是？

　　她正想接着问。
　　它摇了摇头。

　　它：“是为了减灭很多个世界。”
　　她愕然。

　　不是为了创造很多个世界？
　　是为了减灭很多个世界？

　　她：“为啥？”
　　它：“你们这些傻逼作者写文，动不动就屠人满门，灭人全宗，如果每本小说都对应一个真实的世界，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杀孽吗？”

　　她知道。
　　操纵一个人的命运，已经是极端残忍了。
　　何况操控无数人的。
　　何况杀掉无数人！

　　她回忆了下自己写的，弱弱地辩解下：“我没写屠人满门，也没写灭人全宗。”

　　它：“你是没写，但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你比他们能强哪去？”

　　她：“我！”
　　它：“你没写屠城吗？”

　　她不说话了。
　　她写了。

　　她听见它用一种清醒又憎恶的语气说：“天下之恶若有一石，作者能占八斗！”

　　她觉得它批评她批评的有点对。
　　但这和它写小说有什么关系？
　　它怎么减灭世界？

　　它：“如果一个人在小说中塑造了许多人，小说世界却没有活人，那无论写什么情节，都无法作恶害人，对吗？”

　　她点点头。
　　是挺对的。
　　可是——
　　这咋办到？

　　它：“截止到目前，我尝试着进入数千个世界，发现有几个世界，里面白茫茫，一无所有。”

　　她惊呆了。

　　她：“没有光，没有生命？”
　　它：“嗯。”

　　它：“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小说世界会这样。”
　　她懂了。

　　它想找到办法，让它写的，别人写的，都对应白茫茫无光无命的世界。

　　如果能找到，她以后就可以放心地写作了！
　　就能放心大胆地继续追求作家梦了！

　　她不禁感慨。

　　刚开始写作，想创造一个世界，一个有温度的、有血有肉的世界，可一切成真，她却只想创造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

　　她今天休假。
　　她没时间了。

　　她得去做兼职。

　　临走前对还在写作的它说：“有啥事你给我发微信。”
　　它没搭理她。

　　日落。
　　日落许久。
　　她回到住处。

　　走进卧室，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
　　写着几行绝美的字：
　　下次写文，在最前面加上这几个符号……然后随便写。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讨厌你明明那么讨厌，还招人可怜！
　　电脑送你了。

　　她看着纸条，隐约猜到加上它写的那几个符号，她写的小说就不会出现活人了。

　　她知道它讨厌她，一直都知道。
　　哎！

　　她把目光从纸条上移到电脑，又移回纸条，忍不住想：
　　它让她设密码是因为懒吗？
　　该不会原本就是打算把电脑送她？

　　★
　　那只鬼来来去去来来已经很久了。从去年11月底到今天，刘丽已经见过它许许多多次。

　　她以为今天的某个时间，它还会来。
　　或许她一抬头，一扭头，一转身就能看到它。
　　可它没出现。

　　她想着没关系：明天就能看到它了。
　　第2天它还是没来。
　　第3天。
　　第4天。
　　第5天。
　　……

　　它好久没来了。
　　她好想它！

　　它突然音讯全无，她都没来得及问，它是程云薇吗？
　　她想，她其实知道答案。

　　它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她很难受，比丢了一大笔钱难受好多。
　　她早就不讨厌它骂骂咧咧了。
　　她只是很想它。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