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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动风来 ...

  •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热,撞在南河中学崭新的教学楼玻璃幕墙上,碎成满地晃眼的光斑。
      公告栏前攒动的人影像被惊扰的鱼群,校服裙摆与白色球鞋摩擦出簌簌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叹与惋惜,在走廊里织成一张躁动的网。
      祝云随站在人群外围,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帆布书包的背带。
      她今天穿了双新买的白帆布鞋,鞋边还沾着从校门口带进来的草屑——早上骑车时被风吹歪了车把,差点撞上花坛里那丛刚修剪过的冬青。
      此刻那些细碎的绿意隔着布料硌着脚踝,像某种隐秘的提醒,让她在看向公告栏中间那张A4纸时,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
      高二(5)班的名单被钉在第三块公告板上,打印体的黑色字迹密密麻麻,像一群排队待命的蚂蚁。
      祝云随的目光扫过前几行,很快在第三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祝云随。
      笔尖划过纸面的力度似乎格外重,最后一笔的竖钩微微向□□斜,倒像是她此刻微扬的嘴角。
      “小云!这里!”
      夏芝芊的声音像颗饱满的樱桃砸进喧嚣里,祝云随回过头,看见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正踮着脚朝她挥手,发尾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动作上下翻飞。
      夏芝芊挤过几个还在核对名字的同学,跑到她身边时额角已经沁出薄汗,手里紧紧攥着半瓶没喝完的冰红茶,瓶身凝着的水珠打湿了指缝。
      “我就说我们肯定能在一个班!”夏芝芊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照片里是(5)班名单的特写,她的名字“夏芝芊”紧跟在祝云随后头,“你看你看,咱俩连学号都挨着!从高一(3)班到高二(5)班,缘分这东西真是挡都挡不住!”
      祝云随被她亮晶晶的眼神逗笑了,伸手替她拂去肩上沾的碎纸屑:“本来也没说要挡着。”
      她们从高一同班时就凑在一起,夏芝芊像颗永远转不停的小太阳,总能在祝云随埋头刷题的间隙,变戏法似的摸出颗糖,或是拉着她去操场看晚霞。
      此刻夏芝芊正叽叽喳喳数着名单上熟悉的名字,祝云随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在第七行停住了。
      付安羽。
      这个名字像枚被反复摩挲过的硬币,边角圆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过去的一年里,它总是稳稳地跟在“祝云随”后面,像影子般出现在每一次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的成绩单上。
      年级第一与第二的距离,有时是三分,有时是零点五分,却从未真正颠倒过。
      她对这个男生的印象,大多停留在颁奖台上他接过奖状时,指尖骨节分明的弧度,以及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他校服领口露出的那截干净的白T恤。
      “哎,付安羽也在咱们班。”夏芝芊的声音突然低了半度,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就是那个总考第二的男生,上次运动会跑三千米差点把鞋跑掉的那个。”
      祝云随想起春季运动会的场景。
      男生穿着红色运动服,跑到最后一圈时右脚的鞋带松了,白色运动鞋半挂在脚上,他却没停下来,愣是一瘸一拐冲过了终点线。
      当时她和夏芝芊坐在看台上,看着他被同学扶着往休息区走,背影挺拔得像株倔强的白杨。
      “嗯,看到了。”她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多停留了两秒,才跟着夏芝芊往楼梯口走。
      教学楼后的储物间里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书本,油墨的清香混着旧纸箱的霉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
      几个男生正围着唯一一辆平板推车较劲,祝云随踮脚看了看堆到天花板的书箱,转身去墙角找了个空麻袋。
      “我来帮你撑着。”夏芝芊抢过麻袋撑开袋口,看着祝云随弯腰往里面码书。
      必修五的数学课本最沉,祝云随刚把两本塞进袋底,手腕突然被麻袋边缘的麻绳勒出道红痕。
      “要不还是等男生来帮忙吧?”夏芝芊看着她发白的指节,有点心疼,“谢南景他们班好像也分完了,我去叫他过来?”
      祝云随摇摇头,把最后一摞英语周报塞进麻袋:“不用,我能行。”
      她试着提了提袋口,麻袋却像生了根似的坠在地上,里面的书本相互挤压,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攥住了麻袋的两个绳结。
      祝云随抬头,撞进一双清浅的眼睛里。
      付安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白T恤的领口被汗水洇出一小片深色。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用力,就把半袋书拎了起来,动作轻松得像在提一个空袋子。
      “谢谢。”祝云随愣了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男生的步伐很大,她得小跑才能跟上,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握着绳结的手,指骨分明,虎口处有块淡青色的茧。
      “往哪搬?”他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哑些,像被夏末的风磨过。
      “五班,三楼。”祝云随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看着他拎着麻袋往台阶上走。
      阳光从储物间的气窗斜照进来,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上到二楼转角时,麻袋突然晃了一下,最上面的一本《古代诗歌鉴赏》滑了出来,“啪”地掉在地上。祝云随连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和另一根手指撞上了。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看着付安羽捡起那本书,拂去封面上的灰尘。
      书页被风吹得翻开,正好停在印有“云随竹动,月共水明”的那页——那是她初中时在扉页上抄的句子,爷爷教她念这首诗时,特意用红笔在“云随”二字下画了波浪线,说她的名字就藏在这两句里,藏着“自在如风,澄澈如水”的意思。
      此刻那行字被阳光晒得发亮,像串被遗忘的密码。
      “你的书。”他把书递过来,目光在书页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
      祝云随接过书抱在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诗句。
      她忽然想起高一某次月考后,公告栏旁的成绩表前,她听见付安羽被同学打趣“总被祝云随压一头”,当时他没反驳,只淡淡说了句“她确实厉害”。
      那时她躲在香樟树后,手里攥着刚发的奖状,突然觉得这个总被拿来和自己比较的男生,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疏离。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轻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到三楼五班门口时,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课桌椅还没来得及排整齐,几个同学正围着讲台讨论新换的班主任,粉笔灰在阳光里悠悠地飘。
      祝云随指了指靠窗第三排的空位:“就放那里吧。”
      付安羽把麻袋放在空座位旁边,转身要走时,祝云随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我帮你拿外套吧?”他搭在手臂上的校服滑到了手肘,露出小臂上清晰的青筋,那截皮肤被晒得比手腕处深一点,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
      男生看了她一眼,没拒绝,把外套递了过来。
      祝云随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温温的,带着阳光晒过的热度。
      她低头看了眼那件蓝白校服,袖口处绣着个小小的“羽”字,针脚细密,像是自己缝的。
      夏芝芊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是谢南景。
      他手里拎着两袋书,看见祝云随手里的校服,挑了挑眉:“哟,付大学霸也来当苦力了?”
      付安羽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谢南景是出了名的自来熟,高一和他们不同班,却凭着一场篮球赛和付安羽成了朋友,此刻他把书往后排一放,就凑到付安羽身边:“刚在楼下看见张老师了,说下午开班会要排座位,按身高来,你这海拔估计得坐最后排——”
      话没说完,就被夏芝芊拽了回去:“别叨叨了,快来帮忙卸书!”她朝祝云随挤了挤眼,压低声音,“谢南景就这样,熟了就话痨,你别介意。”
      祝云随摇摇头,蹲下身解开麻袋上的绳结。
      夏芝芊和谢南景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谢南景说要把历史课本包成蓝色书皮,夏芝芊偏说粉色更配她的笔袋,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撒了把糖在空气里。
      祝云随把书本一本本摆到桌面上,语文、数学、英语……刚码到物理课本时,手腕突然撞到桌腿,疼得她“嘶”了一声。
      “没事吧?”付安羽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创可贴,大概是从医务室刚拿的。
      他把创可贴放在桌角,“刚才看见你手被勒红了。”
      祝云随这才发现,早上被麻绳勒出的红痕已经有点肿,她拿起创可贴拆开,指尖笨手笨脚地往手腕上贴,却总也粘不平整。
      付安羽看着她和创可贴较劲的样子,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住创可贴的一角,帮她把边缘抚平。
      他的指尖很轻,像羽毛扫过皮肤,祝云随的手腕下意识缩了缩,却被他按住:“别动,要卷边了。”
      夏芝芊和谢南景不知何时停了嘴,两人交换了个“有情况”的眼神,默契地往后退了两步。
      “谢谢。”祝云随的声音有点发紧,低头假装整理书本,耳尖却烫得厉害。
      付安羽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她旁边的空位前,放下了自己的黑色双肩包。
      看来他是真的要坐在这里了。
      祝云随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铁制的文具盒,打开时“咔嗒”一声轻响,里面的钢笔、尺子摆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周围的喧闹好像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她能清晰地听见窗外的蝉鸣,还有自己指尖划过课本封面的沙沙声。
      付安羽放好文具盒,直起身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两人都顿了一下。
      还是祝云随先反应过来,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语文课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她的名字,旁边画了片小小的竹叶,是夏芝芊教她画的:“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祝云随。‘云随竹动,月共水明’的云随。”
      男生的目光落在那片竹叶上,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在楼梯间时温和些:“付安羽,安稳的安,羽毛的羽。”
      祝云随边低下头去整理笔袋边说道:“我爷爷说,这个名字图个自在清净。”
      付安羽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忽然开口:“我知道。”
      祝云随猛地抬头看他。
      “上次图书馆,”他指了指教学楼东侧的方向,“看见你在抄这句诗。”
      她想起来了。
      高二开学前一周,她去图书馆借竞赛资料,确实在笔记本上抄过这句诗,当时对面坐了个男生,低着头在做数学题,侧脸的轮廓很像付安羽。原来真的是他。
      “哦……”祝云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拿起那本《古代诗歌鉴赏》翻了翻,书页在指尖哗哗作响。
      夏芝芊在后排看得直乐,用胳膊肘怼了怼谢南景:“你看他俩,像不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过招?一个比一个能憋。”
      谢南景正忙着给新课本包书皮,闻言抬了抬头,看见祝云随正把一支钢笔放进笔袋,而付安羽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空气里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他笑了笑,低头继续手里的活:“什么高手过招,我看是新学期的故事要开始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动槐树叶沙沙作响。
      祝云随放在桌角的《古代诗歌鉴赏》被风吹得又翻开了页,那行“云随竹动,月共水明”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她偷偷抬眼,看见付安羽的目光似乎在书页上停了一瞬,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竹动时,云知意。”
      字迹很轻,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祝云随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收回目光,假装研究桌角的木纹。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高二(5)班”几个大字,旁边画了个简单的笑脸,是某个同学的恶作剧。
      祝云随看着那几个字,突然觉得,这个被热风包裹的下午,好像真的藏着某种崭新的开始。
      她的新同桌,那个总是考年级第二的男生,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旁边。
      而她的好朋友在身后叽叽喳喳,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所有的一切都像刚打开的课本,等着被填满新的故事。
      付安羽放在桌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祝云随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创可贴边角很平整,像朵小小的白花。
      她忽然想起爷爷说的“圆满”,或许就是此刻这样——风刚好,人正好,连空气里都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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