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之外》风险厌恶者

1、同名同姓者的相遇

　　世间同名同姓的人必然很多。

　　光是玛丽、凯瑟琳、安娜，就能在世界历史上找到一溜的重名皇室成员，选择到街头上随意喊一声大卫、皮特、威廉也能引无数人回头。至于当代霓虹，大辅、拓也、翔太、明美、结衣、美羽等等的名字更是在取代XX子、XX香后，风靡一时。

　　只是这些重名率居高不下的名字里面，并不包括“立香”。

　　“藤丸”这个姓氏中的“藤”在某种意义上与曾显赫一时的“藤原”的“藤”是一个字，只是有些“藤”真的是贵族的身份，有些“藤”却只是家门口有条藤的“藤”。

　　十五岁的藤丸立香素人一个，和演艺界、娱乐圈最大的关系是屏幕外的观众身份，每天除了课程、社团与家务，便是思考明日便当带什么、今日数学题为何如此之难等平平无奇の疑问。

　　十六岁的藤丸立香在日娱红极一时，DH（原AKS）的老板仿佛钱不是钱一般，给这位在放学路上被星探发掘的新人砸着一波又一波的资源，恨不得将从古巴比伦时便继承下来的财富统统砸进AKB48的偶像王朝维系路上——藤丸立香是次世代首位单曲center四连冠。
　　粉丝的真金白银，选秀的崭新形式，被星探发掘的新人外形与舞台能力的两者兼备，天时地利人和带来了藤丸立香横空出世的碾压级人气。从“平平无奇”的圈外普通人，到“拯救”逐渐黯淡的传统偶像领域，年少成名的藤丸立香运气之“好”，让所有同期的练习生都震撼不已。

　　二十岁的藤丸立香顺利“毕业”，转型歌手Solo出道，一张《Order Call》专辑的大爆程度堪比地震袭来、全日被震，以至于SMA（索尼音乐事务所）直接忘却坂道系列因藤丸立香的存在而被AKB压制多年的恩怨情仇，双手奉上资源倾斜的专属合约只为揽下对方的音乐版权。

　　二十一岁的藤丸立香受前辈邀约，兴趣使然出演由型月公司制作的影视作品，FATE系列电影一火再火，甚至超越了曾经的影史票房记录《月姬》，成为霓虹新时代看起来已经无可超越的TOP1。

　　认不得她的人也必定听过对方的歌，没看过她的电影也必然路过过对方的舞台视频，出道刚刚五年的藤丸立香流了努力再努力的汗与泪，又踩了貌似运气惊人的幸运又好命。
　　不知不觉地抵达此时此刻的高度，再回头，能够想起的似乎还是曾经一日复一日的平静校园时光。面对《迦勒底》奏章新剧本的藤丸立香在是与型月IP解绑，又或是好剧本再试试也无妨的两个选项中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在继续合作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心想要艺人继续冲刺国际大舞台的经纪人其实并不满意，却又委实拗不过艺人的决定，心是操碎了，嘴上也还在扭扭捏捏地劝说，手上已迅猛至极地给藤丸立香办好入校学习的手续，让她边回归校园生活完成学业边进入剧本中的学生模式。
　　藤丸立香就是在这里遇到另一个藤丸立香的。

　　同名同姓者很常见，连藤丸立香都数不清自己曾遇到过多少位“阳菜ひな”与“悠真ゆうま”，更不提她最喜欢的电影《情书》了。尽管她一向自信待人周全、记忆力强的能记下每一次见面会上所有粉丝的模样与名字，能够每一次工作都立刻将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工作人员对上面容与姓名。
　　可是同名同姓者——从读音到汉字构成都一模一样的同名同姓……诚恳地说，藤丸立香也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遇到，她将教授所给的名单册子轻飘飘地夹回文件夹中，准备结束这节课赶往录音室。

　　炎炎夏日的窗外若有绿树成荫便必定携带蟋蟀蝉鸣，吵吵闹闹的生机勃勃在某个角度上能够映射室外温度的高低。谨慎地戴帽束发收拢起自己橙红色的头发，黑框眼镜老老实实搭好在鼻上遮挡眼睛，抱着自己拉链突坏的书包等待经纪人结束办公室对话的艺人小心翼翼地立于不起眼的柱子边。
　　直至今日仍然有些不适应日常之时被并非粉丝的人们簇拥围观仿佛动物园中的猴子的感觉，台上的工作时间尽职尽责，台下的私人时间却一心只想像过去的普通人一样。盯着眼前学校大门发呆，当红歌手又开始发散思维为下一张专辑贡献新灵感。

　　“你好？请问是……”

　　身后有这样的话语突兀地响起，刺得放空中的藤丸立香一个激灵回归现实生活，光速准备进入艺人“微服私访”状态，只是没等她脱口而出如“你好，这是私人行程”/“感谢支持”/“希望XXXX”等话语，来者的下一句已经在她耳边续上了。

　　“请问是佐藤老师的学生吗？”稚嫩的面容，学生气的打扮，来者的手上捏着一份文件，“我刚才捡到这个，沿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应当是你的东西吧？”
　　没认出自己……太好了！在心底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视线扫过对方手上的文件后，脸上的笑容更为热切地向对方道谢，接过遗失文件的立香对上好心人的眼睛：“非常感谢！”

　　感谢的话语没来得及从喉咙中完全释放，下意识的躬身道谢也还未能完全弯下腰，对方已来去匆匆地在眼前消去身影，只留下一句小声的“不用谢”。方才久等不至的经纪人于此时停顿脚步，他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镜：“长得不错。”
　　“怎么聊了这么久？再晚一点就赶不及录音棚的安排了，先走吧。”立香跟随经纪人的脚步往小车的方向走，“不过，总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谁呢？”

　　二十三岁的藤丸立香万事顺遂，最大的难题在于是否真的要（准确的描述应当为：如何）在刻板印象方面与FATE系列的角色完成解绑。只是过往每次电影都过于成功，给制作公司与演员双方所能带来的钱与誉都高得不可计量，以至于借此从少女偶像顺利转型多栖艺人的唯一主人公的自己也难开口。
　　新剧本的剧情发生在校园，大学毕业还没几年的藤丸立香与其说是想要重回校园进入角色，倒不如说是需要合适的环境进行休息。对媒体与粉丝的过分追逐抱以厌倦感，曾经热衷于在镜头上展现完美偶像形象的新人，历经数年高强度的idolアイドル工作，成功转型后也并非没有生出疲惫感。

　　藤丸立香知道自己的成名拥有极大的偶然性与极其戏剧性的幸运加成，却从不为此沾沾自喜并对自己的运气拥有高度自信。她有时会回想那天放学路上遇见星探时，自己所做出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茫然无措地进入崭新的世界，普通人的藤丸立香似乎轻而易举地便成为了已经逐渐变得死水潭般的日娱选秀领域“救世主”，可立于出道C位注视台下花花绿绿的应援牌时，心底所诞生的情绪时至今日仍然烧不尽。
　　镜头之外的自己，屏幕之上的自己，大抵从来没有后悔过吧。

　　旁人的窃窃私语在某个时间段上，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包括但不限于“除了脸还有什么？”、“居然真的选了练习生都没当过的新人来吗？”、“你确定那个‘发掘’她的星探不是老板本人？而藤丸立香也不是乌鲁克人？”……能够被广为流传的谣言必然存在些许合理性，在舞蹈室、声乐室以及体能训练中匆匆忙忙的藤丸立香初时并未能听闻这些话。从零开始的练习生生涯，如果不想第一场剧场公演就被刷下去，便必定需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尽管天赋很重要。
　　只是有些人的“运气”实在特殊。

　　人气TOP“挽留”失败、尽数毕业，核心成员丑闻环身，次世代培养不力，K-POP的袭来以及樱坂46（索尼的坂道系列包括乃木坂46、樱坂46等）的崛起，“东AKB，西坂道”的格局渐成逼迫AKB48必须诞生一位能够超越过去所有辉煌历史的新偶像——以维持自身偶像商业帝国的地位。
　　藤丸立香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被星探在街头发掘的素人，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偶像世界的普通人，被发掘之时唯有脸蛋与气质能瞧的少年，藤丸立香其人能够在出道之初就被大力捧之、重金砸之的潜力究竟在什么地方？同期的练习生们大都困惑，而她首次剧场公演时的场下观众却无一困惑：是因为有些人生来便应当是偶像吗？
　　舞蹈、声乐与演唱、体能耐力、台风、粉丝互动……一位合格的偶像除了最重要的脸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应该具备的能力。在藤丸立香在做下决定前、在她与自己的练习生合约对视前，先迎接的是无数项急需点亮的技能选项，而签约的重点在于必须同时且尽快地将所有技能点到满级。

　　先不提藤丸立香作为运动社团成员本就拥有远超常人的体能与耐力基础，也不提藤丸立香曾多次友情救急戏剧部时的舞台经验，每日四个小时起步的舞蹈基本功、从零开始的各个舞种学习、短时间内速成新编舞的随机应变考核、每日高强度又唱又跳训练以确保舞台实际效果、声乐等专业知识的从基础学习到即兴编曲、多声部合唱与防断气训练、表情管理的偶像必备……想要掰着手指数清楚这些多得似乎数不清的技能需要，彼时的藤丸立香只是困惑地向面前的经纪人发问：“含着宝特瓶盖唱歌，真的能稳定发音吗？”
　　初时并不知晓未来连这种困惑都再不会有时间去思考，后来的藤丸立香也不曾愁眉苦脸，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地奔向了新世界，命运的偶然性与必然一词拥有同样的词义，年少的主人公常常抱有最无畏的勇气。

　　经纪人笑着答道“是的”，于是感到有趣的少年人也笑着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她与对方握手。

　　首次月度测评，首次内部竞演，首次进入前十六名才有的新单曲录制，对一切“首次”都感到新奇的藤丸立香兴冲冲地来到崭新舞台，拥抱着自己每一个新技能的被点亮与每一次的排名新突破，就此缓慢地进入了高层的眼中。
　　从训练室的单向玻璃里注视每一位训练生的挥汗如雨，头发金闪闪的老板不过投出一瞥，留下一句“有潜力”，自有大把自以为能拍老板马屁者上赶着推送“好资源”。或许是一次破格提前测试，或许是一次有资历好老师的欣赏目光，稀里糊涂之间便登上首次舞台公演，年少未知成名苦地奔赴自己的首次出道机会。一年之间急速攀升的声舞实力与天生便有的舞台天赋也水到渠成般被应用得游刃有余——仿佛生来便适应舞台与镜头。

　　橙红的发于黯淡灯光中仍闪闪发光，金色的眸于“砰”一声响起的灯光中仍明亮胜过耳边之歌，她在舞台之上与自己不久后被投出的首个C位对视。只是在她本人红遍全日前先声出击的，是立香出道团首张新专辑《旅途的开始》的高开爆走，海一样的商务轻轻松松地吻上来，时尚资源潮水般直击AKB48新团出道。可对自己的红红火火，她始终有着年少成名者大都没有的焦虑与责任感——公司的资源倾斜甚至不顾有后台者的皇族身份阻拦，饱含期待地灌到收益率百分之两百的藤丸立香身上。
　　运气是相当重要的事物。若是没有市场竞争（坂道系列与K-pop）的压力，或许再如何厉害的新人也不会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被点入C位；若无藤丸立香首次公演便抓住时机成就爆开，或许再如何被看好也不会有后续的资源；从普通人到C位出道，从已然名气黯淡的AKB48到力压索尼螺旋社男女混组红极一时的A组，选秀之路貌似顺风顺水，却常常因为运气被忽略背后的努力与汗泪相交。

　　立于今时今日的藤丸立香很少回想同期们曾酸言酸语过的那些话，团队的真正核心只会牵起对方的手，眨眨眼地含笑问队友们，“难道和我一个团，不好么？”
　　莫名其妙便脸红起来的队友们岔开话题，于是这些话也就这样过去了。

　　高中毕业后既未辍学也不打算上表演学校，自顾自地先声乐后导播，期间不曾缺席过任何训练与公演，握手会上记得住每一位粉丝的脸、姓名甚至于是曾经的对话，每一次舞台都全力以赴仿佛台下粉丝一丝不满都是她的“催命符”。将高强度的工作当作喝水吃饭睡觉的习以为常，洋洋洒洒地挥舞自己每一分从工作中获得的灵感，笔下的墨水写尽好曲好词好专辑也仍觉不够。
　　从AKB48毕业后的首要事项是赴海外留学，提升自我给心胸添完墨水后便直奔SOLO歌手再出道与新专辑新舞台新巡演，似乎从未有过休息之时地奔赴下一项工作。可若要称藤丸立香为拯救逐渐黯淡霓虹娱乐圈の救世主，又实在是粉丝眼里出西施的言过其实。

　　参与型月IP的翻拍或许是一个偶然，在邀请藤丸立香之时无人能够想到她会像FATE系列上一个FATE三部曲中的女主角阿尔托莉雅一样，只是救场，也能将FGO演成索尼摇钱树中的摇钱树。再烂的剧本，只要由她出演、由菌类保底、由YLS监制，也自有大把自称月丑的家伙一撒钱二砸钱地上赶着来孝月，口口声声道YLS唯一神。
　　与商业大片中的经典角色始终绑定在一起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演员既无法否认自己的获利与戏份的绝对权，也会为自己未来的接戏方向而心生忧虑。幸好，藤丸立香本质偶像出道现役歌手。

　　“所以，他就是下一个‘藤丸’？”立香揉了揉自己熬夜加班录制后紧绷的太阳穴，看向身旁的武内导演。
　　“也不能这么说，”沉吟片刻，导演笑道，“都那么巧地叫藤丸立香，你不觉得他更像当年的远坂或是苍崎吗？”
　　“您当年好像也说过我像卫宫前辈……？”回忆中的立香大囧道，“总不能型月相关都是挑同一张脸来演吧？”

　　型月制片的片场内同时进行着数组的录制，手握第二部奏章剧本的立香对隔壁棚正在进行的FGO起源重启的（街机）剧情有着一般般的兴致，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毕竟并非大众名字的同名同姓者，还都有着相似的“气质”，是一件相当罕见的事吧？
　　在等待道具组完成布局的中场休息时间，选角导演还在与导演夸夸其谈着自己为隔壁找主角时的幸运，话锋一偏便又绕回一旁还在与出演后辈角色的玛修对话的立香身上。

　　“都是星探在街头发掘，那个藤丸开始演戏的时候，可是和立香你当年出道那会一样的年纪呢！”
　　“诶，那岂不是还未成年？”玛修疑惑地接道。

　　“噢噢对了，玛修你也是童星出道呢。不过玛修应该更了解一点吧？隔壁出演后辈角色的，是你的哥哥吧？”
　　“是的。”礼貌地应和，玛修拍了拍立香的肩膀提醒对方道具组已经撤下场了。
　　“这就来，谢谢玛修！”从晃神中抽身，自如地向玛修释放笑容，帮工作人员提溜起道具的立香与选角导演挥挥手，“毕竟‘立香’也是大众名字，只能侧面证明事务所的星探眼光好啦～”

　　“咔哒咔哒————”
　　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深夜的录音室里原该寂静无声，一心喜爱加班的立香很少能在“嗯嗯嗯”应下医生的“注意休息”后，真的早早去休息。上午学校录音室，下午片场，晚上仍在紧赶慢赶地录音工作加班中——白天写不出晚上有灵感，实在是一个相当好用的搪塞经纪人的好借口。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按理来说除自己与楼下保安外应当一个人都没有。好说歹说才说服经纪人：自己今晚就在公司躺下，绝不私自外出！——原来本该独自一人奋笔疾书度过的晚上，还需自己警惕“小偷”？

　　外出代自己觅食的助理还未归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给藤丸立香似乎是老鼠袭来的不详预感。手此厚重文件地迈出步子，在重重砸晕“小偷”之时紧急收手的立香俯身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你是，藤丸？”
　　黑发蓝眼的少年猛地起身，不慎把头重重地砸在桌板底下，双眼含泪地摇摇晃晃站直身体，他看向来人，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地意识到对方将己认作小偷企图砸人的可能性：“经纪人让我今天过来录音棚录片尾曲的主人公版本，结果开车的时候落下了我，现在还在赶过来。”

　　一气呵成的解释词，是与那日在校园相遇、片场所见完全不一样的模样，立香伸手握住对方的眼镜，往上抬了抬，好让自己毫无遮挡地与对方的蓝色眼睛对上视线。
　　她若有所思地说：“那你坐我的车走吧。”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