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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赔偿谈判:姐姐,我人美声甜会拖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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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赔偿谈判
雨停得比物业上班还早,可楼道里仍留着一湾浅浅的积水,像是谁把夜里的风暴偷偷藏进了瓷砖缝。沈归舟拎着一袋工具,踩着微凉的水汽,停在501门口。她今天没穿高跟鞋,换了双白色帆布鞋,裤脚卷到脚踝,露出一截伶仃的骨线,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三分锋利。
对面,林栀北已经在了。她没背书包,也没穿草莓睡衣,而是一身简单的灰T与黑色运动长裤,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干净的发际。她手里提着一个透明收纳箱,里面码得整整齐齐:抹布、螺丝刀、一次性手套,还有一条素色围裙,上面只印着一行小字:专业善后,谢绝打赏。
沈归舟扫了一眼,没忍住笑:“看着像来施工,不像来还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栀北把箱子换到左手,右手伸过来,“重新认识一下,19楼承包人,林栀北。”
沈归舟握住那只手——掌心有薄茧,指节分明,是常年写字、也常年搬花盆留下的痕迹。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十九岁的姑娘,早已不是昨夜被水柱吓懵的孩子,而是一个可以平等谈条件的对手。
屋里比昨晚更狼狈。石膏板斜插在沙发里,像一柄弯刀;床板对折,弹簧支棱,像咧开的嘴。沈归舟拉开窗帘,光线透进来,灰尘缓慢地旋转。她回头说:“先抬床,再扫水,最后谈价。”
床比想象中沉。两人各执一端,肩膀抵着床沿,同时用力。木板摩擦地板,发出沉闷的嘶啦声。走到玄关,门框窄了五公分,床沿被卡住。沈归舟喊停,栀北却没刹住,惯性带着她整个人往前一冲,额头磕在沈归舟肩胛。
沈归舟闷哼一声,手却下意识扶住对方腰窝,“慢点,不赶时间。”
栀北站稳,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低而清晰:“我怕你赶。”一句话,像石子落进静水,荡开一圈看不见的涟漪。沈归舟没接话,只把床板往外一送,终于把它挪到走廊。
楼道窗户开着,风卷着雨后潮湿的空气灌进来,吹动两人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尴尬。
接下来是扫水。沈归舟负责推水,栀北负责吸水,拖把与抹布在地板上交错,像两支节奏不同的鼓槌。水线一点点退去,地板露出原本的木纹,却留下几道更深的裂缝。栀北蹲下去,指尖沿着裂缝滑动,像在丈量某种无法言说的距离。
沈归舟站在她身后,声音不高:“旧地板要换,费用算我的。”
“不行。”栀北回头,目光澄亮,“说好了我出力,你记账。裂缝我来补。”
沈归舟挑眉:“你会补?”
“会。”栀北从收纳箱底层掏出一小罐木蜡油,晃了晃,“我妈教我的,她常年在外,家里东西坏了都是我修。”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修地板,也修自己。”
一句话,把沈归舟钉在原地。她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六年的履历——名校、投行、并购案、失眠、褪黑素、凌晨一点十九分的黑暗。那些裂缝,她从未想过要补,只是一味用更厚的地毯盖住。此刻,却被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轻描淡写地揭开。
中午,外卖两份咖喱鸡饭。沈归舟把鸡腿夹给栀北,理由是“你出力多”;栀北把胡萝卜挑回沈归舟碗里,理由是“你也得补维生素。
两人坐在餐桌仅剩的半边,膝盖偶尔碰到,又若无其事地分开。电视开着,声音调到最低,主持人讲着无关痛痒的天气预报,仿佛世界只剩下这间屋子的半张桌子。
吃到一半,沈归舟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周曼”两个字,像一把钝刀,划开三年未愈的痂。她犹豫两秒,按下接听。周曼的声音透过电流,依旧慵懒:“听说你家天花板殉情了?我傍晚落地,给你带床垫,顺道叙旧。”
沈归舟垂眸,筷子在碗里画圈:“不必,有人善后。”
“哦?”周曼笑,“小朋友?”
沈归舟抬眼,正对上栀北的视线。那双眼平静得像一面湖,却映出她微微皱起的眉。她忽然笑了,声音低而笃定:“嗯,小朋友,很能干。”
通话结束,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栀北低头扒饭,耳尖却悄悄红了。沈归舟放下手机,伸手抽了张纸巾,顺手替栀北擦掉嘴角一点咖喱,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指尖离开时,栀北轻声说:“谢谢。”
下午两点,维修师傅上门,报价四千八。沈归舟刷卡,动作干脆。师傅走后,屋里重新陷入寂静。阳光从阳台斜照进来,落在地板的裂缝上,像一条金色的河流。
栀北盘腿坐在光斑里,打开木蜡油罐子,用指尖蘸了一点,沿着裂缝慢慢涂抹。木蜡油的味道混着雨后潮气,在空气里缓缓弥散。
沈归舟靠在门边,看她动作熟练,忽然开口:“你平时都自己修东西?”
“嗯。”栀北头也不抬,“修花架、补墙洞、换灯泡……习惯了。”
“不累?”
“累。”栀北终于抬头,眼里带着一点笑,“但修好那一刻,很有成就感。”
沈归舟没再说话,只是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蘸了木蜡油,沿着另一条裂缝涂抹。两人指尖偶尔碰到,又默契地分开,像在合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傍晚,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栀北收好罐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沈归舟把抹布拧干,挂在阳台栏杆上,水珠一滴滴落下,像某种倒计时。
她转身,看向站在客厅中央的栀北,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今晚,沙发太小,床还没买。”
栀北点头:“我可以回家。”
沈归舟却摇头:“或者,一起将就。”
栀北怔住,耳尖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颈。沈归舟笑了笑,补充:“一人一边,不动手动脚。”
栀北低头,声音轻得像风:“好。”
夜里,两人并肩躺在客厅临时铺好的地铺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像一条楚河汉界。窗外,新一轮雨声落下,轻轻敲着玻璃。沈归舟闭着眼,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家里也曾这样——两个人,一盏灯,一场雨。
她侧头,看见栀北侧脸在微光里安静而坚定,像一株正在生长的植物。
那一刻,她明白,赔偿谈判不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而是一场关于裂缝与修补、靠近与等待的漫长工程。
雨声渐歇,沈归舟轻声道:“晚安。”
黑暗中,栀北的声音带着笑意:“晚安,沈归舟。”
没有戏剧性的拥抱,没有突如其来的告白,只有两个成年人,在同一屋檐下,用同一场雨,为彼此留出了一段可以慢慢靠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