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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京城之晨,暗涌频发 ...

  •   紫禁城的夜总是短的,那呼啸而来的毫无水汽的长风被夜牵引了风向,宛如夜萤般不断冲撞的寝宫的门窗。如果你试过在紫禁城中坐等天明,你就会发现,一本《三国》还未翻过几页,那天穹上淡淡春星很快就黯淡下来,那如美人长发般的夜色就在那忽明忽暗之间骤然被日光剪断。大殿屋顶上扑棱棱飞过的鸟儿,是守护紫禁城的神鸦。

      屋顶清净了,天也便亮了。那朝霞如锦的天壁下,那为生计而奔忙的百姓早早支起了简陋却充满人情味的豆汁儿摊,那一脸严肃的朝臣端坐于绿呢轿子奔赴乾清门站候皇上御门听政,那睡眼惺忪的姬妾小姐云鬓微散地坐于绣楼上对镜贴花黄。整个四九城就是在这细碎的、繁忙的清晨开始喧嚣起来,同时将无数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对话和私情遮盖起来,仿似滴水不漏,实际暗涌满布。

      平西王世子府。

      一丛丛奇花异草掩映下的钟鸣鼎食之家,是勋爵显赫的平西王京中府邸。然而那被万丈军功所包围的所在,此刻却因为尚可喜的一封归老信而涌动着不安。暗艳暖帐中,玄色锦被下是一对至少肩膀赤裸的男女,屋内暧昧的气氛昭示着适才的活色生香。

      女子如水长发轻轻泄下,缠绕在中年男人结实的胸膛上,如同情欲。已然有些疲惫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抚着女子的脸,心思早飞于远再千里的西南,他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也自认为是未来云贵两省的主人——平西王独子吴应熊。

      “世子,皇上已经将批准尚可喜归老的书信发往广东了,朝廷内卫包括各省军政官员即将收到通报,还请世子早早派人送信到昆明,天色已经渐亮,奴婢还得快些回宫。”

      女子的手臂轻轻缠上了吴应熊的脖颈,长发后散露出一张艳丽如夹竹桃的脸,娇嗔道:

      “世子,芮年许久没有服侍了,世子竟不喜欢了吗?”

      吴应熊才从愁绪中晃过神来,道:“爱妾说哪里话,若不是为大计着想,我如何肯将貌美如花而又心计过人的你送入皇宫,送到那乳臭未干的皇帝小儿塌上。如今朝廷果然已经开始对三藩王下手,果然是爱妾当日深谋远虑,谋事周详,若不是你做眼线,而今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喜塔腊芮年心上一凛,随即冷笑:“世子好狠的心,芮年甘冒杀身的危险来见世子一面,世子仍旧只拿芮年当做眼线来看?”

      吴应熊闻听此言,急急将芮年拥入怀中,道:“爱妾说得可怜,我何时不惦念过你。当日我为父王贺寿奔赴云南,正遇到你父亲戴罪流放,若不是第一眼就惊为天人我又如何肯得罪公主将你带回北京。可见上天垂怜我,你竟是个女中豪杰,心思细腻不说,还舍身助我完成大业,我是喜欢的不得了。”

      芮年闻听此言方觉宽心,如一棵攀树的藤般缠在吴应熊身上,道:“世子言重了,芮年并未舍身,芮年一心都在世子身上,怎肯让别人酣睡塌边。不过是给那皇帝下了些药,他清晨醒来便觉得筋软骨松,所谓宠幸,根本就是被我骗了。”
      吴应熊听闻芮年为其守身,竟颇为感动,道:“可惜那康熙竟没有给你进封,不然你做了他身边人,也就不容赫舍里那贱妇在身边挑唆了。这女人竟敢干涉朝政,据说连索额图都力劝皇上不要试图撤藩,可她侄女竟如此大胆。”

      喜塔腊芮年不禁想起那坤宁宫中斯年为想知道她是否识字而已承乾宫名位来试探的情景,不由得恨从心生。当年若不是她那无用的父亲因官场倾轧而落魄,她何须牺牲色相来勾引吴应熊保全自己。米已成炊后,本期望吴应熊能带她回京城世子府,奈何这额驸畏惧公主威严竟将她藏于府外,每月不过送些银两了事。喜塔腊芮年自幼便工于心计,深知三藩与朝廷关系之敏感,主动要求入宫为婢,以图他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却没料到遇上本家姊妹。只是如今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与自己云泥之别。喜塔腊芮年想到这里,不觉暗恨:

      “什么赫舍里氏,她根本就是我本家表姐喜塔腊氏,不知使了什么伎俩掌了凤印。她和赫舍里一族犯下这欺君之罪,世子若要除掉她,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吴应熊闻听此言,犹如连雨天得见一丝阳光,忙问:“爱妾,此言当真?”

      喜塔腊芮年冷笑一声,恨恨道:“方才世子太过动情,芮年还没敢告知给世子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肚子里,已经怀有龙种了。只不过这龙,是你这条西南龙。”

      吴应熊“嗖”地起身,警醒地望向帐外,待探到卧房窗纸外有侍卫巡视才敢低声对芮年道:“你的意思是?”

      芮年浅笑道:“还请世子同老王爷耐心等几日,当今万岁子嗣凋零,若芮年真能母凭子贵,还怕西南生变?”

      乾清宫

      玄烨已经许久没有在坤宁宫过夜了,只是那如闹钟般精准的生物钟仍旧未改,日光刚一照到他脸上,他便如某种兽类瞬间睁开眼睛,如此迅速到我根本来不及调整端详他熟睡模样的姿势。

      “你眼睛好红,一夜未睡?”他起身靠在瓷枕上,一脸关切令我猝不及防。

      我莞尔一笑,试图掩饰过去,伏在他肩膀道:“臣妾只是醒得早些,皇上多虑了。”

      玄烨伸出手拥住我,犹如呵护一株金贵的植物,声音脱力却温暖:“朕和你同床共枕这么许多年,若你一夜未睡都看不出来,或许真的枉为夫君了。”

      像是动脉里被灌了蜜,有一丝丝甜于体内深处澎湃开来,随即被苦涩心事覆盖。“皇上,该上朝了。”我冷漠推开玄烨,仿佛一夜缱绻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不会明白,试图向命运宣战的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下一个孩子。他不会明白,我在以生命为赌注和规定好的剧情猜大小,

      而此刻我的反复无常令玄烨费解,手紧紧拽住我,道:

      “斯年,朕知道小阿哥早殇对你打击太大,可你不能拒朕于千里之外。孩子没了,朕知道朕难逃其咎,可是朕也心痛。所以朕才会想要处置东珠,所以朕才会一时糊涂去临幸一个宫女。但朕从来没有想要冷淡你。你说你只愿意和朕商讨政事,朕就日日招你来乾清宫,你喝止朕和你谈心,朕就可以一言不发。斯年,难道你还不懂朕的心吗?”

      他言辞恳切,令我心中泛起波澜,更激起不死之心。

      “皇上,你这样疼爱臣妾,臣妾永记于心。但请皇上须知,人事难长久,终有离别日。小阿哥就是一个例子。若有一日臣妾也先皇上而去……”

      玄烨迅速捂上我的嘴阻止我说下去,一脸凝重道:“朕曾恨过先皇,为何独宠董鄂不理先皇后,为何将四阿哥称为第一子视我于无物。为何为一个妃子的死而郁郁而终置江山不顾。直到朕遇上你,原来感情真是如此,心中住下了一个人,这个人若去了,心就空了。斯年,你一定不能先我而去,不然历史上会又增加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我会如我阿玛一样,黄泉路上追你而来。”

      康熙专注的目光凝固在我头顶上,窗外日光喷薄,霞光万道,如他的誓言一般灼热耀目,暖在我心。

      竹林寺。

      暮鼓晨钟声中,东珠揉了揉乏累干涩的眼,心中暗叹京城的夜竟是如此之短,昔日夜夜笙歌不足为怪,如今刚翻了几页佛经天便亮了。回望身后的早已经睡摊在柜边的琳琅,东珠笑笑,起身站于窗前静望窗外淡薄晨色,而今心境竟如那晨雾般平和飘渺。

      因竹林寺乃清修之地,有女子出没多有不便,玉林大师便将东珠安置于竹林寺下的一所民居中。东珠于居中种竹诵经,与青灯古佛为伴自觉心境坦然不少,久之竟真不再惦念宫中生活,只是再不肯戴任何由东珠制成的首饰,唯独胸前留一串入宫前遏必隆亲选的东珠串。每每望及那璀璨光彩,只觉怆然。东珠凝望镜中花容月貌日渐凋零,不忍去看,只将镜子反扣于桌上,不想用力大了些,惊得身后琳琅跳起身来。

      “主子,怎么了?”琳琅见满屋明亮便知自己先于主子睡熟了,只觉羞愧,道:“主子,您罚我吧。”

      东珠淡然一笑:“佛经有云,世人平等。你终究也是血肉之躯,让你和我每夜这样熬着,我也于心不忍,若想罚你,早就叫醒你了。”

      琳琅自幼在一等公府上服侍东珠,只觉再没有比这东珠小姐更难服侍的主子了。昔日前门大街日日要走上九遍,就连当日琳琅的名字都是在商铺中赐的,取义“琳琅满目”。琳琅在琳琅满目的街上走得鞋都磨破了好些双,东珠也从未可怜过她,没想到竹林寺中住了不过几日,竟养出了这般好性情,感动的琳琅此刻泪流满面。

      东珠见琳琅落泪,有些疑惑,随即释然笑笑:“本来在我阿玛府上你也算吃香喝辣,没想到入宫后你随我日日受冷遇,想那宫人也都是势利眼,没少给你气受。如今你我在这里虽然清苦,可也算是自在逍遥,你若过不惯这苦日子,不如我为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吧。”

      琳琅闻听此言,赶忙跪下,含泪道:“主子这样说是不要奴婢了吗?奴婢虽然手笨脚笨,可也是和自小服侍主子到大的,怎地也比别的奴婢服侍的好,奴婢是哪都不去,誓死要和主子在一块儿的。主子这样好的容貌,又是世家女,断不会就这样一世被放在宫外了。奴婢一定陪着主子,等到回宫的那一天。”

      一席话说得东珠心酸不已,倔强如她却不愿让别人瞧到脸上的泪,只是黯然道:“回宫?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回宫去见谁?见一个我曾深爱却厌弃我到想我彻底消失的男人吗?我为他做过许多事,谋算,杀戮,陷害,甚至以自己的心狠手辣为荣,可是我最后不过得到这空屋一间。如果是你,你还愿意回去吗?”

      琳琅眼见主子黯然神伤,不由得随同伤心:“主子,奴婢斗胆问一句,爱一个人,如此痛苦为何还要深陷,为何不将心抽回来?纵然他是皇上,就真的值得主子你这样痛心,这样作践吗?”

      东珠默然,思绪回到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康熙的情景。那时她刚刚穿越到清朝,得知自己托生于遏必隆之女满心欢喜,她知道,她是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她迫不及待自己成为康熙胸前光彩夺目的一百零八颗东珠之中最亮的一颗,于是想尽一切方法要见到玄烨。当时还身为三阿哥的玄烨已经患痘,与奶娘迁往与皇宫西墙仅一墙之隔的一座宅院里。东珠想尽办法让奶娘带他从北长街北口驾车到筒子河,远远地望见皇家仪仗,那是玄烨病愈回宫的场面。明黄色的龙旗开道,八匹骏马拉着气势非凡的车自东珠身前经过。车中的小玄烨好奇地挑开帘子,稚嫩的面孔正对上东珠专注的眼,东珠唯恐自己的失神被未来的千古一帝嘲笑了去,手中紧握的东珠手串一扯,那珠子稀里哗啦地滚落了一地。小玄烨见状忙喊车夫停了车,让奶娘将那滚落的珠子尽数拾起还给她。东珠惊喜之于跪地谢恩,再抬头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

      那天后的每时每刻,她都无法不去幻想未来的皇后之路,爱慕,便从那一日日之内滋长蔓延,最后泛滥成她无法收拾的欲望。似乎是五岁那一年的邂逅已经注定了两人的命运轨迹,她总是翘首以待的那一个,而他,总是绝尘而去的那一个。既然无法共行一路,那注定了的皇后名位,便愈发可笑。

      “琳琅,我在铺子里订一样东西,银子付出去了,付出了好多,可是最后掌柜的告诉我,这件东西被别人拿走了,拿走了,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可是我们可以把订钱要回来了,他要是不还,咱们就拆了他的铺子。”

      “呵,琳琅,我们缺银子吗?要银子来干什么?不是为了买东西吗?如今最想买的都买不到,空留着一屋子银子又有何用?”

      琳琅头脑有些迷糊,一脸无辜地看着东珠,东珠笑笑,不再理会,走到墙角琴边抚琴为乐,那首《爱不释手》,如今常来少了风情,多了凄凉。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
      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

      国色天香,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

      你情我愿,你来我往,何等有幸配成双。”

      东珠动情吟唱,时而柔润时而铿锵的琴声,听得琳琅竟然有些怔怔的。如溪水般连绵的琴声混合着空灵的嗓音流淌于窗外,不知何时远处一曲哀怨箫声附和而起,如一抹晨雾附在竹上般清冷,却自带愁绪,调子比东珠的歌声还低,仿似一根鱼线将东珠零碎歌声字字串起,衬托着东珠的咬字如此光华满溢。东珠不知奏者何人,随即停住了歌声,那萧声也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吹奏。只是一改方才陪衬之意,吹奏得更加肆意惘然,穿云入海,动人心魄。

      东珠呆呆地听了半日,直至那箫声渐远,如云烟般逝去才回过神来。琳琅问:“主子,这山野乡里,竟有人会吹奏这样好听的箫声,不知是哪家公子?”

      东珠一脸怒气,斥责道:“休要胡说,不过是村民樵夫闲来凑趣,我虽然是戴罪离宫,也绝不能沾惹什么闲事,把琴盖上吧,以后不弹了。”

      自那箫声出现后的每一夜,东珠都能恍惚听到远处有清淡箫声传来,只是每次夜奏的箫声都不似那日激昂,淡如月光的箫声于夜色中频起,仿佛为东珠每一个难眠的夜幽静催眠。时光如箫声穿堂而过,转眼已经过了十日,东珠十日没有抚琴,那箫声仍旧不息,仿佛试图再度勾起那日的琴声才算甘心。东珠于窗棂畔仰望月色,夜凉如水,箫声缠绵,若再不抚琴而追确是辜负了那吹箫人的一片心意。东珠思虑片刻,果断掀起那盖在琴上的绒毯,随即轻抚琴弦,却没料到,那箫声竟因琴声而停,随即有一个清澈的男声缓缓吟唱,那歌声一出,东珠只觉心神一震,恍如隔世。

      “让我拱手河山讨你欢

      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

      生生世世,海枯石烂。

      今朝有酒今朝醉,

      爱不释手你的美啊,

      让我抱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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