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峰回路转，惊天疑问 ...
-
鳌拜如一头暴兽般被捆住，断虹桥边无数侍卫将鳌拜团团围住，他撕裂了喉咙般的叫喊终于被侍卫们压低，随即捆绑结实。这个历史上颇受争议的权臣此刻扬头闭目，即使铁链缠身仍然维持着太师高贵姿态，在索额图的押送下往东华门内务府暂时囚禁。据容若说，宫外鳌拜府和遏必隆府都已经被八旗军团团围住，鳌拜其子其弟等党羽皆被控制，内宫外朝没有走露一丝风声，一场康熙初年的最惊险的正位夺权之争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结束了。武英殿前，碧蓝天色下断虹桥下水声潺潺，康熙威武英朗姿态于天色下绽放出天子夺目光彩，他眼望鳌拜远去背影，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如同顶上白云般清淡的哀愁让我心上一紧。
他脸上淡淡哀愁，除了我，没有人发现。
我见惯了康熙人前稳如泰山，心机深沉的摸样，这淡漠如云烟般的表情在我印象中从不属于他，而属于另一个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我望他望出了神，自那日浴室中他发誓要代替桀年完成亿万斯年的誓言之后，我终于将心中万千愁绪释怀，安心扮演赫舍里皇后这个角色。可每每与玄烨独处，无论是亲做羹汤，嬉笑追逐还是更衣侍寝，他在我眼里都是另一个人，我甚至在塌上同眠意乱情迷之时唤出“远夜”这个名字，虽和“玄烨”字音接近，却仍然能感受到他微震的惊愕。然而他从不计较，一方面精密部署对抗鳌拜，另一方面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感受。可他越是不在乎我的怀念，我便越自责，而我离他越近，越会产生他就是桀年的错觉。失神亭的那一场大火，将那座亭子付之一炬，却将“失神”二字深刻在我心里。
我定了定心神，眼见此刻康熙夙愿以偿面上却毫无激动兴奋之色，我缓步过去牵他的手。
“皇上，老佛爷那儿还等着你呢。”
康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然后牵过我的手，黯然道：“皇后，你说后世会怎么评说朕今朝之举？说朕是个暴虐之君，或认定朕忌讳功高盖主，尾大不掉的权臣？”
我深情凝视康熙，更惊觉他此刻面上清淡表情令我迷恋：“皇上，后世如何评说鳌拜臣妾不知，但臣妾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康熙盛世，就从今日开始。”
康熙欢喜地看着我，然后向身前忠臣致以赞许的目光。此刻康熙只觉狂喜轻松，再没有人可以挡住他施展抱负的脚步。我突然被康熙拉着朝北边跑去，在他温热手掌和急促大步中追随他往慈宁宫碎步跑去。一众侍卫和太监们在我们身后快步随行。宫门大开，一片青天映入眼帘，康熙自门下阴影走到阳光下，门外汉白玉栏杆围护的石阶上，宽阔敞亮的御道上，以及远目不可及的殿前广场上跪满了数百侍卫和太监，他们已集聚在宫门之外，震撼苍穹的山呼海啸：“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康熙有些惊讶，只见苏麻喇姑缓步而来：“皇上，太皇太后派来侍卫守护武英殿，此刻看来，这些侍卫是白等了。皇上足智多谋，福佑天下，苏麻向皇上贺喜。”康熙英俊面上此刻露出
雄霸天下的傲人气质，一扫之前清淡哀愁，眼中湿润道：“老佛爷心思缜密，才是福佑天下啊！”
武英殿前，众人跪拜之上康熙傲然挺立，他心内冲天的报复和宏图伟略生成一种独特的气质，缠绕于他身际，令我着迷。
声色不动而除巨匿，权力更迭而不株连。鳌拜于断虹桥被制服后，康熙命议政王大臣等审讯鳌拜。大臣们审实后，按照皇帝手书宣布鳌拜30条罪状，判处革职立斩。五月二十五日康熙颁布谕旨：念及鳌拜资深年久，屡立战功，遂对他宽大处理，免死籍没拘禁。其党羽或死或革。遏必隆免其重罪，仅削太师及公爵。鳌拜死党鳌拜的两个弟弟、侄儿及其他党羽，除七人已杀之外，仅以九人处绞，其余人等一律免死从轻治罪。至于内外各官畏其权势或苟图幸进而依附者及嘱托行贿者，俱从宽不咎。
如果说除掉鳌拜这个人依靠的是景寞的记忆和我的急中生智，那么除掉以鳌拜为代表的势力则完全是依靠康熙的的过人的沉毅和决断，康熙对整个事件的处理之手腕高明、谋略之精细让满朝文武惊叹，许多在鳌拜倒台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大臣都被康熙的仁爱态度所折服，如此宽宥处理让康熙在偶露铁腕之后迅速得到朝臣支持，一代明君康熙开始初露其政治家的风范。随后康熙为苏克萨哈等被鳌拜处死革职降级者平凡昭雪，迅速收回朱批奏章大权，整顿议政王会议制度。不过十天，在清除鳌拜集团之后，康熙实行了一系列措施巩固了皇权，打击了朝廷中的保守力量，正式为康乾盛世拉开了帷幕。
而此时，康熙年仅十六岁。
阴冷，黑暗，潮湿，戒备森严……没有真正走进清朝天牢的人可能永远无法准确描述出这座严密恐怖的牢狱到底有多令人心惊胆战。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于深夜至此，身后只有提着灯笼的白缨。我已经忽略我在大婚之后所有的转变，只知道有一种强硬的坚决的勇敢的气质在我体内蔓延滋长，犹如被施用咒术的藤，疯狂地包裹住我从前软弱不善斗的心。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关押鳌拜的囚室，只为得到一个答案。
声声困兽的嚎叫传来，惨厉绝望，释放着鳌拜的屈辱和愤怒。这嚎叫混合着天牢里的阴暗和霉味仍然不能吓退我，我知道即使我得到了答案可能也无法奈鳌拜何，因他已经囚在这里。还有什么比终身囚禁一个野心膨胀的佞臣更能杀落他威风的刑罚？可是如果桀年死在他授意之下，那么终身囚禁，便不会是他最终的惩罚。
不管是谁害死了我的爱人，我都会亲手要了他的命。
“只有皇后一个人？”鳌拜双脚被千斤重石锁缚住，双臂被百炼钢锁悬于空中。康熙并未对其上刑，可是连日来的牢狱之苦显然磨折了鳌拜，他的须发似乎是一夜之间彻白，眼神空洞，只有在我俯身进入牢房内的刹那闪过一丝光彩，在确定我身后没有跟着康熙而迅速黯淡。
“皇上不会来，鳌少保不用等。”我遣白缨出去，她却执意不肯，而我始终有些话不能让她听到，只得命令她离开，白缨走后，我彻底浇灭了鳌拜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皇上不想见你，或许，你也不想见他。明君佞臣，本就不应该在同一时空出现。”
“佞臣？你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我鳌拜赤胆忠心，明知不可能推翻这个假皇帝仍然竭尽全力保卫龙权？为何我会是佞臣？”鳌拜颓然，脸上容色如落叶般干枯碎裂。
他张嘴闭嘴全是假皇帝，说得我心中反感。“鳌拜，本宫问你，你说你不是佞臣。那么白黄两旗换地是不是你个人讨好镶黄旗之举？矫旨杀三大臣是不是你抗旨不尊？诛杀苏克萨哈是不是你私人恩怨？你纵有万千功勋，可你将个人喜恶掺杂在朝政当中，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此刻你又说皇帝是假的，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
鳌拜于黑暗中抬头，然后微笑：“没错，我没有证据。我只有直觉。”
我嗤之以鼻。“堂堂鳌少保竟然相信直觉？”
鳌拜不语，只是长叹。我却不想和他废话，于是直截了当抛出困扰我许久的问题：“鳌少保，本宫想知道，你在武英殿前说后悔没有一箭射死皇上。可是指先皇后出殡的那一日。”
“皇后娘娘为何苦苦纠缠于这个问题，难道还嫌老夫身上罪名不够你们治罪吗？佟妃出殡那日我的确射出一支箭，就是射向皇上那支箭，我鳌拜敢作敢当，项上头颅，随你们摘。”
我心骤然抽筋，仿佛一根细针扎进血脉然后刺穿心肺，眼前一片殷红,手微微向怀内探了探：“你是说，那个射死皇上侍卫的箭，是你放的？”我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奈何鳌拜反驳了我：“老夫不想多作解释，但第一支箭不是我放的，而是另有其人。老夫当时在队伍的最后方，听说有乱党闹事于是快马迎上，却不料发现了皇上的异状，才起了杀心。”
我长出一口气，一方面为今日不用杀人而轻松，另一方面又为仍旧找不到凶手而苦恼，完全忽略了鳌拜话中有话。
“鳌少保，你死期将近，有何遗嘱，不如交代给本宫吧。你戎马一生，对大清也算劳苦功高，你的遗愿本宫会尽力完成。”
鳌拜惨然苦笑：“皇后娘娘，人已至此，还有什么遗愿呢？鳌拜只想求娘娘一件事，请在史书上记载鳌拜的那一篇章中将鳌拜描写成奸佞小人，鳌拜放任大清江山拱手于人，愧对祖宗。”
“鳌少保，本宫知道一件事，如果告知于你可能你会死不瞑目，而你想知道吗？”
“请娘娘以诚相告，老夫将感激不尽。”
“在未来的许多描写你的故事中，你的确被描述成奸佞小人，轻而易举地败在了康熙的智谋之下。不过也许有一天，会有人将你我今日的对话整理成书，也许你的赤胆忠心会得以重见天日。”
鳌拜微微颔首，以表谢意。却在我转身即将离开牢房后道了一句：“皇后娘娘，老臣也有一件事，如果告知你可能你会痛不欲生，而你想知道吗？”
我驻足回望，却始终不语，黑暗中我和鳌拜对峙许久，只听他苍老而虚弱的声音缓缓道来：“玄烨四岁随老夫习武骑马射箭，老夫曾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遇到有箭射来一定要快速于身侧挥舞手中刀剑形成屏障，这样必定刀枪不入。老夫也怕皇上将叮咛当做耳旁风，于是我们师徒二人最常玩偷袭的游戏，当年老夫常常朝尚且年幼的玄烨偷射一支不带箭头的箭，他从浑然不知到开始防御到逐渐成为习惯，任何偷射的箭都不肯能射中他，除非他自愿为人挡箭。皇后娘娘，老臣不是佞臣，老臣之所以处处针对皇上，只因老夫一直清楚，当今的万岁，恐怕早死于那日出殡路上了。”
鳌拜说对了，他的这番话的确让我如五雷轰顶般痛不欲生。桀年遇刺那日所有细节在我脑海中翻腾回复，他说如果有来世我也会陪你到亿万斯年，桀年为什么说也？当我在以为皇帝中箭时慌忙回头他笑说其实我的心中还是有玄烨的，桀年为什么得知我心中有玄烨而如此高兴？我大婚之后每次和康熙接吻都会有雪花刹那飘落，为什么会突然下雪。难道，难道死的从来都不是桀年而是和他面容完全一致的康熙？难道每日和我耳鬓厮磨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就是我的爱人？所以才会有刹那掀起的风雪，所以才会有目睹鳌拜远去时面上淡淡的哀愁？所以才会在选秀时听闻我名字时心痛离场？可是他不可能将康熙装得如此之像，即使是面容一致但记忆、举动、爱好不可能模仿，而且如果康熙就是桀年，为什么他会忘记我？为什么他记得所有一切却不记得我？太多的问句充斥在我头脑之中，混乱之于我将怀内匕首掏出指向鳌拜：“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从何时开始知道此刻的康熙不是皇上的？”
鳌拜笑笑：“老夫就知道将此事告知与你，你定会替老夫寻找真相。从何时？自然是出殡那日，只有我训练出的男子才可以看清箭头的方向而有机会为别人挡箭，而那没有被我训练过的，不管自己多么勇猛善战，自然不可及。这一点，老夫有自信。”
“鳌拜，本宫命令你将你所知一切告知于我，否则本宫此刻便要了你的命。”我将匕首抵到他脖颈之处，刀刃的冰冷显然让鳌拜有些不适应，他却能处变不惊：“娘娘，老夫只知道这些，如今已经说清道明，剩下的，还请皇后娘娘自己分辨吧。”鳌拜突然惨烈一笑，然后将脖颈骤然向前一冲，冰冷的匕首就这样被动地在我手中插进这个戎马一生的满洲第一勇士的动脉中，一腔热血喷至到他身后的灰墙之上，狱室中的空气刹那腥甜。鳌拜濒死前绝望嚎叫，我吓得突然闭眼惊声尖叫，待白缨和侍卫们赶到后我已经浑身是血几近崩溃。三朝老臣、飞扬跋扈的鳌拜竟然死在我的匕首之下。我是被白缨拖离天牢的，浑身沾染着鳌拜一腔热血，身体如同抽离了力气般虚弱。我在惊慌失措中回望他的尸身，在心中暗语：
鳌拜，你放心，历史会还给你一个公道，就像会还给我一样。
五月初夏的夜，北斗七星耀目闪烁于天际。站在正在修葺的乾清宫宫门之上，整个紫禁城的风景尽收眼底，这宏大华丽的建筑此刻如同浸在墨中静谧黑漆。偌大宫闱，此处最冷最高最静。我带着皇上贴身太监小六子登上乾清宫，愿这注视了三朝更替的乾清门保佑我得知真相
“娘娘，您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这紫禁城，你说咱们站的地方，是不是紫禁城最高的地方啊。”
“回娘娘，这不仅是紫禁城最高的地方。还是整个大清朝最高的地方。可是娘娘，高处不胜寒啊，娘娘还是回宫吧。”
“对啊，高处不胜寒啊。那为什么人人都想往上爬呢人生得一知己，得一份爱，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不好吗？”
“好是好，可谁不愿意锦衣玉食地过日子啊。谁不愿意掌握江山，掌握着生杀大权啊？”
“如果我和你说，我并不想当主子，我不想掌握你们的生杀大权，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有夫君疼爱就足够。你会不会说我虚伪？”
“奴才不敢，奴才知道娘娘是个善心人，可这就是命。命里注定我们是奴才，我们就得伺候好主子。命里注定您是娘娘，您就得当好娘娘。娘娘，奴才说句犯上的话，历朝历代的皇后都只在后宫掌权，只有您，敢为百姓请命，为天下苍生谋福。”
“小六子，你若真认为我是一个好皇后，那么本宫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实情相告。”
“娘娘，您问，奴才绝不有任何隐瞒。”
“皇上中箭之后，是否和中箭之前有些许的不同？你自小伺候皇上，一定会有所察觉。”
“回娘娘的话，皇上中箭后除了忘记和娘娘当日相交之事，其他的一点异样都没有。如今娘娘已经顺利入主坤宁宫，独享盛宠，其实不必去在乎皇上忘记了那从前几年？”
“他忘记的，或许不是一点点，或许他忘记的，是亿万年那么久远。”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峰回路转，惊天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