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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隔江而治,佛堂夜谈 ...

  •   夜深人静的紫禁城,黑暗席卷这尊贵城邸,仿佛海中暗涌。夜黑难测,但不如人心难测,仿若海水难量。历代君王,或暴虐,或庸碌,或英明,衡量之标准无非就是看这个九五之尊是否能辨别人心,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莫若说成识人心者得天下。

      我不是一个在擅走夜路的人,不过就是从坤宁宫走到慈宁宫,一路在宫灯照耀下,没有白缨搀扶的夜路跌跌撞撞。我更不是个能辨识人心的人,我只道有些人为权势所迷,倾其全力也无非就是争宠夺势,却不知有人胆敢犯上,竟同反贼勾结,企图里应外合。

      喜塔腊芮年,她是我整个穿越之旅最不能理解的女人。如果说庶女不得志便是她一生狰狞的缘由,那么她参与谋朝篡位的阴谋是否能说明了她本来就是一个狼子野心的女人。她自私,善于谋略,颇有胆识,她还长着宛如夹竹桃般明丽而浸染着毒素的脸,或者历史上许多让男人为之倾倒的容颜,都应该这样柔美到将所有强势隐藏。只是我不知道,在她一副小家碧玉的容颜下,不知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和阴谋。

      慈宁宫佛堂。

      几近枯朽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慈祥佛像前灯火如豆,越发映衬出这屋子的昏暗阴郁。西南角一架在宫闱中颇显寒酸的床榻上,仰面卧着的粉衣女子,她腹部隆起已不在我之下,安睡中的脸已不见她平日的寒意和挑衅,此刻愈加平静。若她能一贯如此,不失为天下之福。

      我轻声咳了咳,她自梦中惊醒,面上一惊转瞬即逝,急促起身后宁静表情彻底消失,眉目中的防备和轻蔑呼之欲出,身边的气场仿佛是一个壳。

      “原来是皇后大驾光临。”芮年一记眼风扫过,将吃惊隐藏起来,只留下不屑和不解。

      “虽不算久别,但也是好久不见,你一向还好?”我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芮年脸上,她仰面看我,脸上满是警惕。

      “我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缓缓吐出这句话,我却莞尔一笑。

      “你不觉得这句俗语很奇怪吗?猫哭耗子怎么算是慈悲?任何一只耗子看见了猫只会逃跑,猫所以会哭,不是因为慈悲心肠,而是因为抓不到它。”我伸出常常护指,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嘴角带出一抹冷笑。“猫会哭,是因为想抓的耗子抓不到,就在她眼前跑掉了。”

      芮年的身体止不住一些轻颤,我相信这是母亲的天性,多么狠毒的一个人,多么不爱自己的孩子,但当孩子面临危险之时,都会奋力去保护自己的骨肉。只可惜,当承祜面临危险,我连去保护的机会都没有,想起承祜嘴角流出的那一抹黑血,我的手都止不住加重了一些力道。

      芮年敏感地发现我表情的变化,将我的手甩到一边。

      “皇后娘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没有理会她的不敬,相反却坐到她身前:“那么芮年妹妹,你觉得什么地方才是我应该去的呢?乾清宫还是坤宁宫?芮年妹妹难道就没有不该去的地方反而去了,比如阿哥所?”

      芮年眼中闪过阴险的光,随即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娘娘不须旁敲侧击,若你要杀我,悉听尊便。我既然敢做,就敢当。”

      她毅然决然,如果我不是同她交手多次,恐怕就为她此刻敢作敢为的风度所折服,疑惑在动手之余于内心有所钦佩。然而我太了解芮年了,她明知我有所顾忌绝无法动手。慈宁宫是什么所在,老佛爷是何等人物,我身为皇后竟能出入自由,焉知不知自己所作所为都在她耳目之下,她敢放任我将三寸尖锐护指放在芮年腹部,就是笃定我不敢动手。而我这样放任她在这里这样许久,以她的聪明不会猜不透这一点,她想逼我动手,就赌老佛爷的手眼通天,赌我若一时无法置她于死地,赌我绝不能全身而退。

      事实上我的确不敢动手,不是忌惮老佛爷,不是忌讳芮年肚内的龙胎,更不会因为心软而放过这个恶毒的女人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我不能下手不敢下手,只是因为我手心中的那一封信。

      “喜塔腊芮年,也许你被老佛爷关的久了,并不知道宫外的动向。你可知西南生变,皇上的江山危在旦夕。我想杀你没错,但此刻你对我来说大有用处,我亲生儿子的死和皇上的江山相比起来,我宁愿大仇不报。”我严词恳切,密切观察芮年脸上的表情变化,她也堪称女中枭雄,闻听京中百官已经开始迁移家属归乡,即便是知道百官都不看好康熙收复三藩,芮年脸上也是一丝欣喜都没有。

      若是男子,会不会成就吴三桂那样的事业,让堂堂万岁夜夜无法安枕。

      “娘娘并不需要跟芮年说这个,芮年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你不会不知道,老佛爷想保住的从来都不是我,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待这孩子将产之时,也是喜塔腊芮年香消魂断之时。”她说得云淡风轻,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虚词,芮年是什么样人?难民营里也能熬到宫中得皇上宠幸,她不会放弃任何求生的机会,就像我不放弃桀年一般。这样想,或许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此生执着追求的事务,有的人追求权势荣耀,比如仁宪和佟妃。有的人追求友情和爱情,比如我和东珠。有的人毕生辛苦拼搏所求的,却只是一个生存的机会。这样想,虽然无法原谅,但却可以理解。

      “喜塔腊芮年,本宫不想再和你耗费时间。这封信,别告诉我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我将手中一小张字条扔到芮年身侧,她艰难捡起,事实上她根本没打开那张字条,因为她心里很明白,通过白鸽跟世子府所传的字条落在了我手里,她将是万劫不复。若不是那日桀年在鸽子凌空而起时发现鸽子腿上绑着一封信,恐怕我们都还蒙在鼓里,而芮年腹内的孩子,搞不好还会改变将来九龙夺嫡的格局。历史,或许只是那一瞬间,就有可能被改变。

      “世子,莫等王爷大军入城,妾身居佛堂,与子自身难保,速来救我。”

      芮年一脚踩在那字条上,轻道一声:“斯年啊斯年,为了报复我,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样荒诞的关系你都能编造出来。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啪。”清亮一巴掌,重重扫在喜塔腊芮年的脸上。

      “这一巴掌,为我儿子而打。”她面上已现血痕。

      “啪。”又是一巴掌。

      “这个耳光,为你之前虚假的慷慨陈词而打。”

      芮年嘴角带血,殷虹缓缓流出,勾起当日关于承祜惨痛回忆。

      芮年吐了一口污血,道:“不过才两个耳光,皇后娘娘如果认为这样就能偿还小阿哥的命,芮年即便是再挨两个也心甘情愿。”

      我笑笑,又再挥手扇了她两耳光,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甚至连腹内都隐隐被牵动,只觉气血上涌。

      “我打你,不是因为我是皇后,我打你,更不是因为你通藩卖国,也不是因为你爬上了皇上的床,更不是因为你给万岁爷戴了绿帽子,这两个耳光不仅仅因为你杀了我的儿子。”

      芮年已经红肿的双颊充血青紫,一双眼里满是憎恨,她死命地盯住我的眼,问:“那敢问皇后一句,你打我难道只是兴之所至?”

      我轻揉双手,缓缓坐在榻上,道:“许多年前的除夕之夜,你我在得瑞园同玛法共聚天伦。那时候你害我在众人面前跌了一跤,我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你也当众出丑。喜塔腊芮年,今朝只有你我,想想你还赚了。”

      芮年冷笑一声,冷笑中颇为得意:“皇后娘娘,你下这样的手,想是要放芮年一条生路了。”

      我收回手,缓缓抚摸她头上那朵硕大而妖艳的夹竹桃,那鲜艳欲滴的颜色若不是浸了毒,怎会这样夺目。

      “幸好的是,皇上还不知道你肚子里不是皇家的种,为暂退吴三桂的兵,我可以不杀你,甚至可以派人将你送到世子府,他们男人搏命沙场,这皇后的位置究竟是你做还是我做,或许我们还有得一斗。不过你放心,即便我不能常住坤宁宫,大清江山也绝不会拱手让人。”

      芮年的脸上一直是不动声色,却在此刻大变了脸色。

      “皇后,你要杀我或折磨我,我都能接受,但你堂堂中宫之主,根本不需要骗我来给我希望。退吴三桂的兵仅靠我一个人,你未免太过于幼稚,竟然相信吴应熊会对我有这样的深情……”

      “没错,恐怕就算是吴应熊的命也没法来威胁吴三桂退兵,他吴三桂想将皇帝拽下马自然已经舍得一身剐,但他年近花甲,我想他最怕的不光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吧。”我拍了一下掌,耿聚忠便将一个苟延馋喘的男人踹将进来。男子一身囚衣,身子被捆绑着,下身的血将白色囚裤染红。

      “芮年,芮年……”那男子强忍疼痛,哼唧出芮年的名字,我只见芮年脸上五官都移位,俯身扶住那男子:“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吴应熊想要回应,却垂下了头长叹一声。

      “他已经被皇上施以宫刑,吴三桂次子吴世琳也已经被诛杀,若我刚才不是给了你四个耳光而是一脚踹在你肚子上,那么藩王吴家此刻便是断子绝孙了。”

      吴应熊回头怒视我:“贱人,你以为这样对我们兄弟俩我们吴家便无后了吗?你做梦!我儿子吴世幡已经逃出京城了,你跟康熙小子打的威胁我父王的算盘算彻底落空了。”

      聚忠见吴应熊对我不敬,上前还要再补两脚,却被我拦住,我将聚忠腰上别的佩刀拔出,横在吴应熊颈子前。

      “可能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吴应熊,你们平西王府是斗不过紫禁城的,或者你可能不在乎身后滚滚骂名,又或者你也不在乎此刻你身受大辱,反而将一线生机托付给你的大儿子吴世幡,但你知道战争或所谓争斗的最后牺牲品是什么吗?就是感情,我因为芮年失去了我第一个儿子,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儿子吗,你以为皇上会吗?昔日无论本宫在何处,身边必定会有两个人,一是这把佩刀的主人耿聚忠,另一个是明珠长子纳兰容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纳兰侍卫此刻在哪儿吗?你多少应该听说过他的身手,就你派出的那几个家丁侍卫,能敌得过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

      吴应熊神色大惧:“皇后,你不了解我父王,即便你杀了我儿子杀了我弟弟杀了我,父王他也绝不会妥协。”

      我深深叹气:“是你不懂皇上,我二叔索额图的提议已经上书,皇上也准了旨意,愿意跟平西王爷隔江而治,长江以南的富庶地域尽数归于王爷,皇上只求天下太平。若你能劝说你平西王,那么这场战争便以大清一半疆土划归平西王府为终结,而你们吴家,还能剩下芮年肚子里一脉血脉。”

      吴应熊心思一动,遂问:“康熙虽年轻,但执政手腕决绝,并不是一个示弱服低之人,我不信他有能准这样的旨意。”

      “不错,皇上的确不会准这样的旨意。这是老佛爷和我的意思,我二叔的折子也是按照我口述写的。皇上再大,大也大不过老佛爷,如今皇上要御驾亲征,老佛爷恨不得要跪下求他。吴应熊,你应该知道我和芮年之间的恩怨。若不是老佛爷的庇佑,你以为我动不了她区区一个宫女。你以为老佛爷会容忍一个杀害小阿哥的女人活这样久?若不是为了大清江山,你恐怕连你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吴应熊脸上满是狐疑,但我相信他已经被我所言打动,毕竟在荣华富贵和生命之间选择,任谁都会选择自己活命。

      “吴应熊,若你还想活,本宫立刻就派使臣去云南传话,只要吴三桂签署了隔江而治的条约,咱们从此连一国两制都算不上,你的父王立即就可以登基为皇上,你就是太子,芮年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世子,如果够快,连你的大儿子也不用死。若你宁愿以身来赌你父王能在你死前打进京城,那就悉听尊便了。”

      芮年眼珠一转,道:“皇后娘娘,该说的都说明白了,芮年想跟世子爷多待一会儿。是死是活,能跟世子说最后一句话,芮年也认了。”

      我心上有些欣喜,转身而去。芮年随即朝吴应熊耳语一句:“世子,什么隔江而治芮年不懂,但芮年不想世子无后,更不愿世子丢了这条命。芮年一介女流,不懂江山社稷,但芮年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句话,不就是一纸协议,签了,推翻了,再打进京城难道康熙咬咱们不成。”

      吴应熊见屋内无人,切实相告:“话是不错,可康熙是何等人物你不会不知,隔江而治只是他一个缓兵之计,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父王,这一战是绝不可能避免的。我只怕他留一手,辖制我父王。”

      芮年见吴应熊顽固不化,又换了一个劝法,道:“世子,芮年妇人之见并不足让世子考虑,只是若我是个男人,也是一定不会放着半壁江山而不要的。王爷是一代豪杰,康熙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今王爷势如破竹,王爷根本无须担心。他的后手不过就是蒙古以及赫舍里、钮钴禄两大家族的支持,只看他如今这样宠幸那个钮钴禄东珠便可知。这两大家族都还好说,本就是京中的大世家,康熙只想靠几个臣子就平定叛乱简直做梦。只是那蒙古如今正陷在红毛鬼子的侵略之下,康熙定是要先去除了那红毛兵蒙古才能帮他,这不就正给了老王爷机会,只要世子能出了这紫禁城,你夫子二人联手,再加上台湾的郑经,福建的耿家,不愁杀不进这紫禁城。世子,如今二世子已死,那金灿灿的宝座你就不想坐吗?”

      吴应熊久居京城,自然是知道皇家威严气势有多么让人垂涎,芮年巧舌如簧,到底将吴应熊说动。是夜,康熙便派出使节快马前往吴三桂营前送信,约定若吴三桂甘愿签署隔江而治的协议,并交出一半兵马粮饷,康熙定于半月之后将吴应熊送往杭州一艘渡船上。

      对付吴三桂这样可以打开山海关大门迎清兵入境的枭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怀疑,因为每一次他有所怀疑的时候都会采取行动来打击对手,昔日李闯王夺了他的爱妾陈圆圆他便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我杀他所有后代激怒他,想来那杭州渡船,大清的使臣应该不是那么好上船的吧。

      有些人,再有勇有谋,也不过是一介匹夫。所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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