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夜夜无梦，夜夜难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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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怀孕的女人睡眠深，梦境也多，后世人研究或杜撰出无数离奇的梦境来解释胎梦的预兆，
但我怀着胤礽却从来没做过梦。无数个夜里我只能听到枕着玄烨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入睡，锦帐里有的只是他嘴角唇边麻药的气息，而胤礽，始终未能入梦。夜夜伴我入眠的，至于屋顶上神鸦翅膀的扑扇声和午夜回旋的风。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预先就知道了这个额娘会在他出世之后便离开他，所以在耍小孩子脾气。我只知道随着产期将至，我愈发舍不得离开这个时空。许多时候我抚摸着那些内务府改制出来的小阿哥的衣服，那华丽柔软的布料就仿佛他幼嫩的皮肤，可惜我不能看到他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哪怕看到他在宫廷斗争中落败给众望所归的四爷。
但其实，我多么想看着我和桀年的孩子长大，带领他逃脱宫中尔虞我诈的争斗，我想承担起一个母亲本就应该承担的责任，因他的父亲早已经移换他人
“想什么呢？”骤雨初歇，玄烨换下一身蓑衣，白缨早取来了驱寒的姜汤，玄烨饮过，一身辛辣温暖之中紧握我的手，他的大掌温热，眼中满是温柔。
因我不日生产，玄烨时时不忘来坤宁宫守候，哪怕耿精忠已经揭竿反抗朝廷，联合台湾的郑经，跟西南吴三桂交相呼应。他前朝诸事颇多，却唯恐我于产期动了胎气不让我知道。即便他嘱咐容若和索额图不许将前朝的事说给我听，奈何我早从景寞处得来了三藩作乱的详细时间表。西南东南已然失陷，朱三太子余声还在，从前我们只道康熙年少有为，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可我们并不知道他面临是多么困顿的一个局面，前有狼后有虎，他只是孤身一人。而另一个秘密是，他后来所钟爱的太子，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在想皇上为何冒雨赶来，东珠妹妹有恙在身，皇上该多多陪伴。臣妾有孕不能随侍君王左右，产期也未置，皇上何苦时刻守在坤宁宫。”我一勺勺地拨弄那姜汤，白缨体贴地在碗中加了些红糖阿胶，我却只惦念雨中的另一个人此刻有没有喝下。
玄烨见我心不在焉，料定我是为东珠吃醋，于是换上殷勤表情：“皇后日日劝朕雨露均沾，将朕推往承乾宫，须知东珠就快被后宫人嫉妒了。玄烨甚至在想，皇后你是真心让朕去宠幸别的女人，还是厌恶玄烨。”
他温热的唇几乎要贴在我面上，吞吐的气息打在脸上痒痒的，我没法避开，只能让他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随即迅速弹开。玄烨以为我在欲擒故纵，越发来了兴致，将我牵至锦帐前，亲手为我更衣。我心事重重，被他清晰得见。
“斯年，你有烦恼？可是担心我龙儿？”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我腹部已高根本跪不下，可是还是竭力弯腰行礼，以图他能知晓我所求之重。
玄烨见我的表情突然凝重，也深知我有要事相求，忙扶起我，屋内奴才一一屏退，我才开口。
“臣妾愚钝，亦并非真正名门之后，唯恐他日臣妾没有机会进言，所以皇上可不可以现在答应臣妾，不要让他当太子。”我泪垂然，玄烨的脸色震了一震。
“斯年，你这是为何？”他眼中满是疑惑。
“没有为何，只求皇上答应我，宫廷争斗手足相残，不是我想看到的，何况龙儿……”
“放肆。”玄烨甩开我的手。“什么叫宫廷争斗，手足相残？朕的儿子何故就手足相残？斯年，朕知道你怀孕辛苦，有时候难免就会胡思乱想，但这未免太荒唐了。”玄烨的脸色大变，他的皇位相比较顺治和雍正都来得太容易，与其说他曾经斗过不如说是佟妃和老佛爷在为他在斗，因为老佛爷的偏爱所以他登基简直是件顺理成章的事。若他能遇见九龙夺嫡，我想他肯定一把火烧了后宫所有妃子，也许连我都剩不下。
皇家是个奇怪的集体，一方面希望子嗣众多，另一方面又忌讳争斗。但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免不了血雨腥风，可我要怎么告诉他他的儿子争斗之惨烈，足以让一部《步步惊心》雄霸整个2011年的收视。
“皇上，臣妾只是觉得你太辛苦，做额娘的，自然是想让儿子偷懒，做皇后的，也唯恐儿子不懂事寒了天下百姓的心。”我婉转解释，玄烨的脸才缓和下来，将我环在臂内。
“皇后多虑了，朕的儿子可不准偷懒，也不会不懂事。退一万步说，这个不懂事还有下一个，下一个不爱当太子还有下一个。你给朕生十个八个的，总挑得出来一个成事儿的吧。到时候朕就带他们去打仗，什么吴三桂吴八桂的，见一个砍一个。”
他说得激动兴奋，我又如何去打断他这甜蜜幻想。将目光移到别处，却见窗外亭内那架望远镜还在。
不过半个时辰，玄烨便在麻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我带着满心的罪恶感走到庭院里，雨后的庭院满是泥土气息，头顶不时有乌鸦盘旋的声音，远处还有侍卫巡夜交接的脚步声。铜质望远镜仿佛一个炮筒，上仰到夜空之中，北斗星闪烁依旧，夜风之中仍吸引着世人的仰望。
“还不睡？”熟悉的男声响起，我慌张地松开望远镜，镜筒摇下，他的脸近在咫尺，而放开望远镜，他却在亭外。没有请安，没有问候，连一句“娘娘”都不说，也许他已经当我是一个老朋友了。
“睡不着，来看看星星。”我轻轻移步，走至石凳上坐下，他满身酒气熏得我一阵头痛，他的眼凹陷，胡茬满布下颚，憔悴得很，雨停了有一阵，他身上几乎湿透，每走一步地上一个湿鞋印。
“你一直在雨中？”我脱口而出，满心疼痛。
桀年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道：“皇上没走，臣也不能走。”
我唤来白缨来去取些干燥衣服，道：“桀年大人该学会照顾自己，毕竟大人是国之栋梁，更何况……。”我想努力说下去，却发现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哽咽在喉咙里，鼻子酸楚道出一句：“何况大人还有要等待的人。”
“皇后娘娘以为臣还能等来吗？”他的声音像他身上滴水的衣裳，只是饱胀的不是雨水，而是悲伤。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桀年清了清嗓子，道：“天晴了，娘娘想看看星空吗？”他将望远镜的镜筒移到我眼前，然后双臂环住我，将镜筒上移。他潮湿的衣服还散发着湿冷的潮气，氤氲在我身侧，我和他此刻的距离如此贴近，甚至他呼出的酒气都散在我鼻尖耳侧……
“娘娘现在看到的是北斗星是由七颗恒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所谓北斗七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娘娘你知道吗，北斗星是亘古不变地七星连珠，他们是公然的，被默认的，被允许的连在一起的。可是其他星星如果想要连在一起就会引发灾难，也许是海啸，也许是地震，也许是穿越。娘娘你知道什么是穿越吗？就是很远地方的人突然出现在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就是相爱的人会分开……”
他的双臂有意无意地在我身侧摩擦，却始终不碰到我，那酒气熏人欲醉，他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环绕仿佛魔咒。
“桀年大人说的话，为何本宫听不懂？”我惨然笑笑，强忍着哽咽，努力让他不发现我声音已经在颤抖。
桀年缓缓放下手臂，我紧张的肌肉得以放松，身上背上，却已经满布冷汗。
“臣一时忘情，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请皇后娘娘不要介意。”他微微颔首道歉，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一朵山茶绢花，我骇然抚鬓，那是我头上的嫣红茶花。
“这是臣捡到的，皇后娘娘不介意的话，臣为娘娘戴上。”不等我反驳，他已经欺身前来，小心翼翼将那茶花别在我鬓角，他动作轻柔缓慢，仿佛故意在延长跟我肢体接触的时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何在我静待他举动之时，在我希望他的动作越慢和我接触的时间越长越好之时，我也觉得他跟我是共同的想法。什么君臣之礼，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竟全然都顾不上了。
“皇后娘娘，如果你也可以随便穿越到一个地方，你有想过要去哪儿吗？”他将绢花别好，却始终没有离开我身后，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我的心中滑过一丝犹疑，唯恐自己没有隐藏好的情绪引起了他的怀疑而使他试探我，可是我很快打消了疑虑，因他迅速移步到我身前，他面上的表情是我难以识破的轻松，夹带着一些愉悦和谄媚，就像一个讨来宠爱的宫中下人。那是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因为宫中几乎每一个人，都会用那样的表情面对我和玄烨，当然我们都看不出那些柔顺和卑躬屈膝之后的阴谋。
“如果可以随便去一个地方，对于本宫来说，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只要那个地方有爱本宫的人，即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本宫也并不在乎。”
桀年又笑了，眉梢眼角是好看的细纹，他的眼像一柄细长的刀刃，闪着清亮的光，越发显得狡黠：“可惜万岁爷日理万机，或者不能陪娘娘去紫禁城之外的地方了。”
我缓缓扶摸着头上花瓣繁密的绢花，道：“也许我指的那个人，并不是皇上。”
我的声音很轻，桀年的面上微微一震，然后疑惑问我：“娘娘说什么。”
我微笑着摇头：“不过是一句戏言，桀年大人，如果是你，你一定是选择回你的家乡吧。”
白缨此刻端着换洗衣物走来，撞见这样的气氛便不敢多言，呆立在那儿。桀年望着白缨手里的托盘微微笑笑，然后大步而去，径直经过白缨却没有理会白缨手里的干燥衣物。他的身上还是湿淋淋的，眉梢发间都在滴水，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是一个湿湿的脚印，就像美人鱼用双脚行走之后，每一步都渗出的血。
桀年行至月光明亮处，回身朝我行了一礼，然后道：“娘娘错了，臣只想去一个无人山林，养几只野猪，和一个人。”
他说完，转身离去，桀年一身湿漉漉消失于夜雾之中，他没有回头，所以他跟我一样不知道，有个人站在暗处，窥视我们一整夜。此刻夜空中又是一片扑棱棱之声，但我能听出来，那不是紫禁城的神鸦之声，至于是什么，我也没有精力去追问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夜夜无梦，夜夜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