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后》宁一叙

7、口是心非

　　这日，上官容与坐于书案之后，粗略扫过玉简上的内容便随手将之搁在一旁。
　　魔族内部几座城池又有异动，是只当影幺和柳不意的例子只是摆设么？竟也妄想逃过他的眼睛？
　　某些人，只当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又忘了何为尊卑。
　　一侧，慕泠跪坐在旁，垂眸敛目，安静地磨墨。自那日无妄墟归来后的争执，慕泠本以为上官容与会借机发难，谁知这人除了每夜与他同宿，便再未言其他。
　　每每慕泠欲唤上官容与，“尊上”二字尚未完全说出口，这人总会先审视地望向他，好似只要他唤错了称呼，上官容与便会冷声斥责一般。
　　于是，慕泠总是张了张唇，既不唤他“尊上”，亦不称他“上官容与”。
　　不过，这人竟也未再与他计较，倒是慕泠不曾想到的。
　　一时间，殿内只余玉简翻动的轻响以及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
　　今夜，上官容与或仍会携他同宿。
　　念及此，慕泠已没有最初的那般厌恶恶心，只待时机合适之时，他便设法让上官容与允他回清芜宗。
　　赴魔域月余，慕泠翻阅了魔族藏书典籍，只可惜其中并无与主奴契相关的记载。
　　主奴契还存在他身上一日，他便一日无法安宁。获取上官容与的信任难于登天，慕泠只得再等候机会，利益交换也好，他需要上官容与主动解契。
　　“魔域不比仙门，这墨自也是不敌清芜宗的吧？”
　　上官容与忽而开口，嗓音淡淡，让人听不出情绪。慕泠动作顿了顿，回道：
　　“此等皆是外物，并无差别。”
　　“呵。”
　　上官容与冷哼一声，仙魔之间的确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差别呢？只是这话从慕泠口中说出来，上官容与却是莫名不喜。
　　正欲再言，殿外宫人的通报忽至：
　　“尊主，禹城城主求见，说是为了进献近日觅得的宝物，以慰尊主劳顿。”
　　尚元烈？上官容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
　　“传。”
　　声落，片刻后，殿外一阵喧扰，尚元烈矮胖的身体如圆球般滚了进来，脸上挂着谄媚笑容，先是神秘地望了一眼上官容与，而后轻击双掌，七八个只穿着轻薄纱衣的少年紧随其后带着香风依次进来，在其身后排成一排。
　　只见这些少年面容姣好，身段柔软，眉眼间有清冷的，亦有妩媚至极、满含风情的，与魔域里常见的风格大不相同。
　　喉间即刻生出一股痒意，慕泠急忙忍住。
　　尚元烈俯身行了一礼：“尊主，属下不忍尊主日夜操劳，身边却只有……故特意寻来这些伶俐人，只盼他们能为尊主解解烦闷。”
　　尚元烈说着，眼神小心翼翼瞟了一眼上官容与，又看了看一旁的慕泠。
　　慕泠自是明白了。
　　上官容与长期空置着魔宫，而今忽然强娶了他这一位男后，难怪尚元烈以为上官容与不好女色，喜好男色，既收了他这一仙门之人，那必定也会喜欢这些被精心调教过的少年，故而要来献这殷勤。
　　想罢，慕泠感受到自己指尖的用力，这些少年……在尚元烈或者连同他们眼里，自己和被送出的礼物并无本质区别。
　　不过，这位城主的如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
　　上官容与不喜欢他，也从未与他做过亲密之事。
　　那日……不知怎的，上官容与那日俯身吻在他额前的画面再次闯入脑海，慕泠闭了闭眼。
　　那是欲吧？
　　上官容与则轻道：“你有心了。”
　　无半分愠怒的意思，见状，尚元烈一喜，正要示意那些少年上前侍奉上官容与左右：“能为尊主分忧，实乃我等之福。”
　　就在慕泠已经准备在等待那些少年接近上官容与之时，上官容与倏地侧过头，问他：
　　“魔后以为，本尊该收下这份‘心意’么？”
　　空气陡然凝滞起来。
　　那些少年的脚步生生停住，更有甚者，竟是有人挑衅地看向慕泠，而尚元烈眼中亦皆是算计与打量。
　　心脏微微收紧，慕泠自知若他答了“不该”，岂非当作扫了尚元烈的颜面，显得他善妒而不识大体；若说“随尊上心意”，且不说上官容与会不会满意，这却也彻底将他置于一个无足轻重、可被随意代替的位置。
　　上官容与如若真是为了询问他的意见，又岂会将他架在这火上反复灼烧。
　　再抬眼时，慕泠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尊上喜欢便好。”
　　留下也好，赶走也罢，总归做主的还是上官容与一人。
　　好似有一根尖刺猝不及防刺入心口，疼痛加身却又让上官容与生出了无可奈何之感。
　　这些少年，上官容与自是不会收下的，尚元烈滑头，他如果真的收下，尔后魔界不知会乱成何种模样。而这需要慕泠出声，说，他不希望他收下他们。
　　无所谓应不应该，只是慕泠愿不愿意。
　　慕泠自是不愿的。
　　慕泠亦不会贸然答允，容这些人进入魔宫。
　　那慕泠只能将问题再抛回给他，显然，慕泠说的话温顺得体。他既没有失态，亦没有不甘。
　　亦显然，上官容与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不喜欢慕泠这副模样。
　　“喜欢？”
　　上官容与重复着这两个字，忽而笑了，慕泠却恍惚从中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上官容与动了，起身靠近慕泠，又贴着他坐下，直至将他圈在怀里，一手抚上他的耳垂。
　　蓦地，慕泠浑身一颤，体内灵力翻涌，想要突破这禁锢，腰间的手臂却是紧了紧，忽地，脖颈间倾洒下一片温热气息，慕泠听见了上官容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警告：
　　“你若是想要魔界都知道你意图刺杀他们的尊主，大可继续，否则，别动。”
　　主奴契再起作用，慕泠咬着唇，压下呜咽。
　　师尊、宗门……
　　慕泠只感觉那道枷锁又沉了沉，指尖的灵光终悄然散去。
　　于是乎，尚元烈与众少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那位不近人情的魔尊，竟纡尊降贵主动来到魔后身边，将之箍在怀中，魔后薄唇微抿，而魔尊上官容与则微微侧头，眼神如淬了冰的利刃，向他们扫来。
　　不过，这话却是对慕泠说的：
　　“慕泠，你喜欢与旁人共享你的夫君么？”
　　慕泠随着上官容与的动作绷紧了脊背，看了眼众人，终无力软身背靠着上官容与，深吸一口气，仍是再重复着：
　　“尊上，喜欢便好。”
　　好，很好。
　　上官容与神色一凛，对着众人：“看到了？本尊有魔后足矣，这些……既然城主觉得他们善解人意，便带回去自己好好消受罢。滚。”
　　最后一个“滚”字直让尚元烈确定了心中所想，上官容与这哪里是赞许，分明是震怒。
　　“是是是，属下这就将他们带走。”
　　尚元烈如蒙大赦，说罢，几乎是手脚并用带着那些面如土色的少年仓皇退出了极心殿。
　　殿门重新合上。
　　案前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姿势暧昧至极，慕泠正试图挣脱上官容与的束缚，而上官容与却是在愤怒与失控的边缘。
　　“尊……上官容与，”慕泠尝试与这人讲道理，“你先……”
　　“慕泠，”上官瞧着这人眉目间的顺从与隐忍，愈加厌恶慕泠两度将自己摘出去的姿态，声音喑哑，“现在，没有外人了，告诉我，你方才，真的觉得‘本尊喜欢便好’？”
　　慕泠偏过头，直直望着他：“你想让我如何回答？”
　　上官容与捏了一把慕泠腰间软肉，强迫他转过头，与自己视线相对：“我要听真话。”
　　“真话吗？”慕泠迎上上官容与目光，心底那压抑已久的怒与怨似是终寻到了一丝缝隙，“尊上不是知道么？无论我如何想，最终做决定的，不永远是尊上你么？
　　既如此，我如何想的，又真的重要么？”
　　眼前之人眼底淡淡的嘲意、周身环绕着的枯落之气直让上官容与有些心堵。
　　他将慕泠困于极心殿，本心是为了牵制，为了警示，亦是，为了看这人能否为自己所用。
　　可这人从一开始的反抗到之后的乖顺，上官容与知道，慕泠一直在隐忍。
　　心不在此，不堪重用。
　　慕泠于他，是废棋。
　　他大可以、本可以就只将他留在极心殿里不顾不问。
　　即便是忍无可忍，这人朝他倾诉了怨怪，事后即又很快缩回了壳中，仿佛与他多接触一刻皆是苦难。
　　上官容与寸寸逼近：“所以，你是在、怨本尊？”
　　慕泠却再错开视线，上官容与眸中的情绪是他看不懂的，他亦不敢懂。
　　“不说话？那便是了。”
　　上官容与自然知晓，慕泠口中说不出几句真话来，可如此近距离地盯着慕泠面容，上官容与却不知为何心神一颤。
　　话音未落，上官容与忽然倾身，吻住了慕泠的唇。
　　他不想再等这人的口是心非。
　　“你……”
　　慕泠脑中顷刻一片轰鸣，只剩下了白，还有唇上的温软触感，以及那强势闯入的、掠夺的气息。
　　慕泠下意识挣扎起来，双手抵在上官容与胸膛，想要推开他，而那禁锢着他的手臂却是纹丝不动，双指并住，慕泠正欲掐诀，岂料颈后攀上一手，将他又往前带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