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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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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紫臃肿的肢体层层堆叠,盘踞如肉山,散发着浓重的腐水与铁锈混合的腥气。
最上方,一双滑腻粗粝的深紫色手臂,如同虔诚的祭品托架,稳稳托举着一颗温润如玉的头颅。雌雄莫辨的五官间,凝固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淡漠味道。
头颅颈间那狰狞的断口处,汩汩流淌着石油般腥臭黏腻的黑血。粘稠的液体拉出细长的丝线,又沉重地砸落,如同一条永不止息的小瀑布,无穷无尽地从肉山上淅沥而下,在下方淤积成一洼不断扩散、反着幽光的黑潭。
那颗本应死去的头颅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一对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纯黑瞳孔,跨越遥远的距离,直直“凝视”着花廷鸢,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从躯壳里抽离,吸入那眼底旋转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深渊之中。
粗粝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毫无征兆地钻入花廷鸢的耳蜗深处:
“你终将████……”
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椎瞬间窜上头顶,花廷鸢猛然睁开了双眼。
一双充满戒备与探究的深棕色桃花眼与花廷鸢四目相对。
花廷鸢闭上眼睛,拼尽全力没有让自己惊叫出声,深呼吸几次压下自己失控的心跳。几息之间,他的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超负荷的运转最终变为嘴唇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随即,他便感受到嗓子火辣辣的疼。
是我起床的方式有什么不对的吗?
花廷鸢在一瞬的惊愕后回神,感受到身下硬得硌人的床板。
这不是他家的床。
再睁眼时,刚刚那双眼却变得懵懂而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花廷鸢。
花廷鸢抚了抚胸口,从那双写着困惑迷茫的漂亮眼睛上挪开视线,仔细打量起那张凑得有些过近的脸。
这张脸尚且稚嫩,宛如一柄尚未完全开刃的宝剑,脸颊初现冷硬的轮廓,却被脸上未消的软肉和羊绒般蜷曲的棕色头发柔化,透出一种毫无攻击性的青涩。
红润的嘴唇下方,一颗淡青色的小痣卧在左侧嘴角,随着他嘴唇的翕动微微震颤着。挺立的鼻梁之上,那桃花眼亮得惊人,睫毛扑闪如同受惊的蝶翼,扇起的微风,几乎要扑到花廷鸢脸上。
真是个睫毛精,花廷鸢不合时宜地想。
花廷鸢指尖触到耳廓里冰凉的金属外壳,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质素戒与助听器外壳相撞,发出咔哒的脆响。
还没来得及调整被枕头蹭歪的助听器,耳边就炸开一句带着点黏糊糊的惊叹:
“哥!你这耳机真帅!这是哪买的?”
“……”
花廷鸢动作一顿,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年人纯粹到有些热烈的笑容。
耳机?这小孩眼睛长得挺大,眼神倒是不怎么好使。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腹在耳廓后那道凸起的疤痕上飞快掠过。
梦境里那股冰冷的麻痹感似乎还残留在他脊椎里,让他胃里还是一阵翻腾。
他懒懒地抬眼睨了青年几眼,并不接茬。目光精准地落在眼前那张凑得过近的脸上。青年眼底那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忐忑和委屈,此刻在花廷鸢看来,亮得有点晃眼,像正午阳光下反光的玻璃渣,扎得他神经末梢都在抗议。
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主治医师看病人的角度。花廷鸢眯起眼睛,抬手抵在小孩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胸口,试图推开这个散发着蓬勃热量的“人形光源”。
入手是意料之外的紧实触感。硬邦邦的胸肌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递着年轻生命特有的韧性与力量,像按在一块吸饱了阳光的硬质海绵上。
推上去纹丝不动。
花廷鸢的指尖蜷缩了一下,迅速收回手,仿佛被那热度烫到。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悸,目光锐利地刺向那双无辜的桃花眼:“一直盯着人看很没礼貌。劳驾让开,没礼貌的小朋友。”
他的声音冷淡,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如同一块没什么感情的冰坨子。
青年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呵斥的大型犬,肩膀也塌下去一点。他嘴唇翕动了几下,那颗淡青色的唇下痣委屈地颤了颤,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就在这时,院子里骤然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声,尖锐的女声混杂着男人焦躁的质问,穿透薄薄的门板涌了进来。
小孩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花廷鸢冷得像冰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去看看”,然后转身,带着点赌气似的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令人心安的安静。花廷鸢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这才真正有机会环顾四周。
他撑着坐起身,目光扫过简陋破败的房间,落在自己脚边。
一个黑色的、半旧的背包静静躺在地上,拉链半开,露出里面一些金属工具冰冷坚硬的一角。
不是他的。至少,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包。
花廷鸢眉头紧锁,俯身将背包完全拉开。里面的东西让他呼吸一滞——几把形状各异的折叠刀具,一把沉重的铁钳,两把大小不一的螺丝刀,一捆结实的尼龙绳……甚至,在背包最底部,一把折叠军工铲沉甸甸地躺在那里。
若不是在背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和装着身份证的钱包,他其实并不想认领这一大包管制刀具。
我是从医院复检完直接回家的吧?
回家之后衣服都没脱就倒头睡了吧?
我没有梦游的时候去埋个人吧?
花廷鸢自事故之后,视觉和听觉就受了损,存储记忆的大脑也受到了冲击,记不清事故原因和地点。
但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精神状态也产生了怀疑。
他推了推将要滑落的金属边框眼镜,余光瞥见枕头下那张枯黄的纸片。
花廷鸢倾身拾起。
【神的仆从·入场券】
恭喜你,新生的仆役。请尽你所能娱乐吾主。
竭力求生,逃离此间,汝将获赐恩典玉佩。积攒信仰,盈满玉佩,可得觐见神颜。凡面见吾主者,夙愿皆偿。
——务必挣扎得久些,猎物。
下面宣读本场规则:
1.吴福意外死亡,她的父亲吴聪很忧虑。
2.吴福头七那天会发生坏事,请在这之前查明事情的真相,并完成死者的愿望。
3.不要在夜晚离开房屋,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4.村子里流传着长毛水鬼的传说。
——愿好运眷顾(或不眷顾)”
或许他真的是疯了,花廷鸢想。
院内的争执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达到了花廷鸢无法忽视的地步。
花廷鸢将卡片揣进兜里,拎起那个沉甸甸、充满犯罪气息的背包甩到肩上。金属工具在包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推开门,走进了那片喧闹的院落里。
铅云低垂,沉沉地向院子压下来。连日的大雨将青砖院墙泡得发胀,一群肥嘟嘟的母鸡被砖墙圈在院子里,围作一团,在墙角啄食昆虫,不时还咯咯地啼叫几声。
门楣上倒挂的八卦镜裂成三瓣,镜面蛛网般的裂痕里嵌着不知是朱砂还是鸡血的可疑物质。已经褪色桃符耷拉在斑驳的木门两侧,“出入平安”的墨字被雨水晕染成蚯蚓爬行的轨迹。
院子正中央,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个戴着黑色眼镜框的青年显得格外激动。
“不管综艺还是整蛊节目,来个负责人行不行?等我忙完手头的事,你想怎么拍都行!”眼镜男声音发颤,“我跑了三天的实验数据!还有我的菌子!再不回去,它们全死了!你们这是谋杀我的科研成果!”
“我说过了,”站在中央的红衣女人明艳逼人,眼底不耐,“你经历的事无法用科学解释。就像那张纸写的——你被神拉进了游戏,要么活着出去,要么死在这里。别无选择。”
花廷鸢不动声色扫视院子里的众人。
槐树旁倚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约莫三十,容貌俊朗。他神色平静地旁观闹剧,目光不时落在红衣女人身上。
穿碎花裙、梳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哭红了眼,瑟缩在风衣男身后,不停拭泪。
穿学院风Lo裙的少女与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分站红衣女两侧,隐隐以她为尊。
黑框眼镜男明显还在状况外,仍难以置信地颤抖着。
水井旁,一个面相老实沉默的中年男子神游天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还有……
花廷鸢与方才“不吓不相识”的高中生视线相撞。
看到花廷鸢出来,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刚想招手,却被花廷鸢一个冷冽的眼神钉在原地,讪讪地放下了手。
红衣女人显然也看到了花廷鸢,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受够了噪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在这里,你实验室里的东西,包括你所谓的‘科研成果’,屁都不是!不想死,就给我闭嘴,听安排!”
眼镜男被她吼得一愣,脸上激动的红潮迅速褪去,变成一种茫然和恐惧交织的灰白。
女人环视一圈,目光在花廷鸢和他肩上那个看起来就很沉的背包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冷冷开口:“看来人都到齐了。我叫楚瑶,经历过几次副本。这次副本是‘沉浸模式’,不同于‘旁观模式’只要不触犯规则就能活,‘沉浸模式’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被分配了角色,自带鬼怪仇恨值,什么都不干也可能触发死亡。”
“那我们只能等着被杀吗?”眼镜男有些急切地开口,“就没有什么反制手段吗?”
“这种新手本的话,第一次遇到鬼是不会死的,之后的话,之后只要弄清角色对鬼做了什么,撞鬼时复述角色的所有罪行就行。”
“大家还有别的问题吗?”楚瑶转着指尖的卡片,“卡片上写了‘吴福头七那天会发生坏事,请在这之前查明事情的真相,并完成死者的愿望’。我们大概率要在这里共处七天,没有问题的话,互相介绍一下吧。我先来,我的身份是村长的妻子曹盼娣。”
“不一定是七天吧,”花廷鸢身边的青年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们还没有明确吴福的死亡时间呢。”
他偏过头,笑容灿烂地对着花廷鸢邀功,“是吧哥?”
花廷鸢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嗯。”花廷鸢移开了眼,视线飞快地扫过人群,没有错过楚瑶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
“是这样没错,所以一会搜寻线索的时候要劳烦你去明确一下吴福的死亡时间了。”楚瑶笑意未达眼底,“不知道小弟弟你怎么称呼?”
“昊子耀。孔子的子,光耀的耀。”昊子耀用鞋尖碾着墙根青苔,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日天昊。扮演的是吴福的弟弟,吴志强。”
他把自己的姓氏咬得格外重,像是怕人听不明白似的刻意强调。
昊子耀?花廷鸢愣怔了片刻,连忙将自己的笑声藏进一连串的轻咳里。
这假名敷衍得就像在脑门上贴了“我在扯淡”,偏偏当事人还感觉良好地冲他wink,校服外套半挂在肘弯,活脱脱网吧通宵的不良少年。
果不其然,楚瑶的脸瞬间切换了三种颜色,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清晰得能谱成重金属摇滚。
“不好意思姐姐,我妈说,行走江湖马甲要焊死,不要向陌生人透露真实信息。”昊子耀双手合十,朝楚瑶拜了拜,“姐姐你体谅一下,这人生地不熟的,我真的很害怕。”
原来这叫害怕,长见识了。花廷鸢默默腹诽,这要是算害怕的话,现在站在院子中间哭得眼睛都肿了的碎花裙小姑娘该颁个奥斯卡。花廷鸢拇指重重碾过眉心,从指缝里瞥见楚瑶逐渐平静的表情——颇有种道破后的释然意味。
楚瑶的烈焰红唇张合三次,最后选择摆了摆手,“其他人呢?大家彼此认识一下。”
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首先开口,报出真名孔非,同时把写着"吴福男友钱建业"的卡片亮给众人。
他身侧扎马尾的何清平始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碎花裙摆,发旋随着"吴佳"这个角色名轻轻颤动。
“吴佳,吴福的姐姐。”裹着灰色羊绒风衣的男人倚在槐树阴影里吐着烟圈,火星一闪一闪地颤着,“我叫方伯清,是村长孟洵礼。”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带队我没意见,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制止,不过咱们各做各的,互不干涉。”
“这是商量?”楚瑶环抱双臂,红黑美甲在胳膊上敲出细碎声响。
“算约定。”方伯清把烟头碾在树干上,焦痕混进斑驳的树皮,“你是‘流光’的人吧?虽然不知道你……”
“可以。”楚瑶打断了他的话,“看来我们目的是一样的,没必要互相使绊子。”
花廷鸢冷眼看着俩人打机锋,颇有些遗憾两人点到即止,没再透露更多的信息。
穿学院风洛丽塔的夏明德和西装笔挺的宋源自称情侣档,分别扮演吴佳奶奶陈老太和算命先生刘檀溪。
中年男人唐文远背靠斑驳院墙,粗粝手掌反复摩挲着裤缝线,他闷声说了句“吴福未婚夫赵文凯”就没了下文。
花廷鸢在脑海中快速梳理完人物关系网,捏着指间的银环沉声开口:“我扮演吴福父亲吴聪。”镜片后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本名杜梓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