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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散子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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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腾颤抖不已,好像看见了魔鬼一般,脑袋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砸落,腿软得没有了力气。
他好似只配跪在她们面前。
察觉到何箫的不安,云朝处紧握着她的手。
何箫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赵郎,还记得我吗?”
她一开始不打算出来的。
但不出来,她知道此事后仍会与赵腾决裂,甚至单凭她自己,连决裂都可能做不到。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
这件事云朝处看得比她清楚。
而临到此刻,赵腾更想要保全他的面子。
“郡主,请您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此女!”
云朝处冰冷的目光直射入他的眼里:“你觉得现在,还有人相信你吗?”
“天啊,没想到赵探花竟早与别人有私情!”
“居然还是何家的三娘子!”
“都这样了他还敢来求娶郡主,真是胆大包天!”
“就他这样的,哪个小娘子也不会要!”
“……”
众人的窃窃私语无孔不入,无一例外将他打入更深的绝望之渊。
在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忽然猛地看向何箫。
都是因为她,都是这个女人害他变成这样的!
赵腾眼里翻涌着恶意,必须把这个女人撕成两半!
他骤然起身,急不可耐地伸手袭向何箫的脖颈,何箫猝不及防被他擒住,一阵剧痛传来,呼吸都卡在喉咙里。
“都怪你,都怪你!不好好待在府上,跑到这里来陷害我!”
“你干什么?!”
云朝处一脚踹开他,将何箫护在身后。
少女纤细的脖颈上已有一道红色的掐痕。
她将何箫交给不远处的徐秋白和楚兰意照顾,回身道:“本郡主话还没说完,赵郎君就急着杀人灭口吗?”
“就是就是,”徐秋白附和道,“真不是个东西!”
如果说之前楚嫣和云山心里是忐忑,现在便是厌恶至极了。
“府上护卫何在?制住他!”
两名护卫闻声而动,转眼赵腾的手便被钳制到了背后,双膝“咚”地一声重新跪回了地上。
她好像很喜欢让人跪在她面前。蔺栖执如是想着。
“长空,把人带上来吧。”
蔺栖执:这不,又来了一个。
荷华看见山里的太阳时,都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膝盖传来熟悉的痛时,她才找到实感。
什么情况,她怎么被放出来了?
多日的黑暗让她对阳光极为敏感,好不容易适应下来,便看见四下的众目睽睽。
不久前的刻骨的恐惧重新席卷上心头。
“这不是前几日被打得半死那个婢女吗?”顾世逐小声道,“怎么把她带来了?”
安怀策仔细回忆:“不是说她与人私通,莫非——就是这个赵腾?”
叶亭积:“很有可能。”
顾世逐感叹:“那他桃花挺多啊。”
蔺栖执否认道:“云朝处不算。”
她是想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恨都恨死他了,算什么桃花?
安怀策:“那也挺多的。”
蔺栖执问他:“羡慕吗?”
安怀策拼命摇头:“不不不,谁羡慕他啊!”
顾世逐笑个不停。
蔺栖执认真看着前方,不再说话。
别的不说,云朝处演技的确一流。
气势汹汹的少女并不知道自己在某人心中已成了什么模样,只是仰着头道:“荷华,如今想起与你通信观察我的人是谁了吗?”
荷华惊恐后退:“郡主,奴婢真的不知道——”
长空一把将她扯回来。
“本郡主没空跟你废话,”云朝处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脑袋扭向身边的赵腾,问,“看清楚了,是不是他?”
荷华被迫扭过头,借此角度,看清了同方向的太子。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只注视着他亲爱的表妹,从未将目光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再然后她才看见了赵腾。
“是,就是他,是他让奴婢监视郡主的,郡主饶了奴婢吧……”
“好啊。”
云朝处重新起身:“饶你一命可以,去绮仙楼活吧。”
长空拽起她就走。
“郡主,郡主不要啊!,不要啊郡主!!”
“郡主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保证不会再犯了……”
“郡主……!!”
山林幽远,荷华的声音在此处不断回响无人敢发一言。
“啧。”蔺栖执皱着眉头发声。
云朝处这个计划几乎毫无破绽。
那个叫荷什么的婢女背后之人肯定不是赵腾,他太蠢了,云朝处肯定也知道,但她还是选择这样做,一是那人必定位高权重她暂且动不得,二是肯定她这婢女不敢供出幕后之人,三是怎么说也可以借此除掉两个麻烦,于她有利无弊。
蔺栖执摩挲着袖里的小骰子,觉得真烦。
脑子里装那么多,她不嫌累么?
她不嫌累,他还嫌呢。
“栖执,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亭积注意到身边人忽然站起又坐下,有些纳闷道。
蔺栖执一脸平静:“没什么。”
算了,地上还有个人,看完再走。
这时,云山问:“阿初决定如何处置他?”
“要不——”云朝处作思考状,“就先打入天牢吧!”
暂时不能让他死了,她还要留他日后供出太子呢。
但放在她家又不合理,打入天牢就没人敢动了。
她看向魂不守舍的何箫,轻声问:“何三娘子觉得呢?”
“……就依郡主说的办吧。”
她觉得好累,今日的一切都让她不知所措,她想休息了。
她对赵腾本来就只是想飞上高枝,没多少真情实意,但怨恨也不浅,郡主更是,她比她更能好好处置他。
何箫放了心,便告辞离开。
想着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云朝处也象征性地敷衍敷衍:“太子表兄同意吗?”
要是一天不理他,她担心他提前疯掉。
楚遗添仍是那股温和无害的笑意:“阿初自己看着办便可。”
云朝处了然——他快气疯了。
气就气吧,反正这辈子是她提前掌控了一切,他只能被他牵着走。
简而言之,她不怕他了!
“郡主,太子殿下,我不能进天牢啊!”赵腾奋力反抗道。
“别人能进你不能进,怎么,你跟天牢也有仇啊?”
楚兰意平日里最看不惯轻视女人的人,况且这死男人还一连招惹这么多个,她憋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赵腾依旧执着:“郡主,天牢不能进啊郡主,会死人的!”
云朝处不说话。
死了就死了,死了他她总还有别的法子,谁在乎?
赵腾见云朝处这边无法下手,便转了方向:“太子殿下,我不能死啊!求您救救我吧太子殿下!”
楚遗添眼神忽冷。
“来人,把人押到天牢去。”
“是,太子殿下!”
太子的影卫接了长公主府护卫的手,将赵腾往山下押去。
正在这时,变故陡生。
利剑的破空声传来,尖啸着穿过人群,稳当当地插在了赵腾的心口之上。
仅仅只是几息之间,男人便断了气,再无生息。
他的口鼻渗血,双眼大睁,四肢还保持着被押的姿势,仿佛在诉说着死前的不甘。
“死人了!”
“快跑,往山下逃!”
“救命啊,杀人了!”
“……”
山上的宾客瞬间乱成一锅粥,散的散,跑的跑,有的甚至还呆愣地站在原地,被亲友提醒后才跌跌撞撞地逃下山去。
云山夫妇和太子本想维护秩序,奈何不谙世事的世家郎君娘子们从未听过看过这种场面,是下根本听不进劝阻,哪怕凶手在杀了赵腾后再无动静,他们仍是恐慌地四下奔逃着。
没过多久,宴客处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就连最爱看热闹的蔺栖执几人也被生生挤走了。
见人都基本走光,楚嫣和云山便跑来关心她。
云朝处虽心里很讨厌被人截了胡,面上却还是未显露出来。
她摇头:“我没事。这件事要如何处置?”
“我会去请大理寺卿徐大人,”云山饱含歉意,“是阿爷不好,害得阿初的及笄礼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云朝处反驳:“这与阿爷有什么关系?都是那些惹事的坏人的错,您不必怪在自己身上。”
云山揉揉她脑袋:“阿初真是长大了。”
“行凶之事想必没那么简单,”楚遗添道,“我会协助徐大人共同调查此事,给阿初表妹一个交代,也请姑母姑父放心。”
本来他就想杀赵腾灭口,没想到有人比他先动了手,到也算解决了一个麻烦。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找徐谦,免得他暴露才行。
“那多谢太子殿下了。”楚嫣道,“阿初受了惊,我们就先回府了。”
“我送你们吧。”
“不必了,”楚嫣果断拒绝,“殿下想必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
楚遗添笑说:“顺路的事,姑母不必介怀。”
云朝处上前道:“让表兄送你们回去也好,万一又遇上贼人呢?”不送百不送呗。
楚嫣看她:“阿初不同我们一道吗?”
云朝处摇头:“我想在山上再逛逛,晚点回去。”
“不行!”云山喝止道,“这山上才出了事,万一那贼人没走怎么办?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楚嫣也道:“说的不错。”
云朝处向他们理清思绪:“阿爷,阿娘,今日一遭谁还不知道赵腾与我有仇?那人既杀了赵腾,就绝不会再杀我。何况,我还有长空呢,他很厉害的!”
楚遗添眼帘低垂,不发一言。
二人犹豫:“这……”
云朝处扯住他们的袖子,难得地撒娇道:“哎呀,我就只玩一会儿,很快就回去,不用担心的!”
云山最终妥协:“那好吧。”
楚嫣边回头边道:“记得早点回来!”
云朝处笑着挥挥手:“知道啦!”
“早点回来”这句话,她已经许久没听过了。久到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却依然让她生起一股熟悉又陌生之感。
云朝处等楚嫣他们都离开,才放下手收回笑容,回头一看,见下人们还在收拾宴会的残骸,便转身朝另一边的小路上行去。
景若山的桃花远比她院子里多,开的也更好更野,漫山遍野,香气四溢。
有花瓣落在她肩上,衣裙上,她也懒懒的不想拭去。
她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听不见下人们收拾的动静,确保没人看见自己,她才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很大的桃树下,轻声开口。
“这里已经没人了,出来吧。”
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桃枝摇摆颤动,红衣少年轻盈跃下,震起的桃花落了她满身。
云朝处慢条斯理地将它们捡起扔掉。
蔺栖执站在她面前,问:“看到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云朝处看着他:“我知道是你。”
这下换蔺栖执意外了,他又问:“你怎么知道?”
他寻思自己也挺小心的啊!
云朝处思考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太正经的缘由,便道:“直觉。”
蔺栖执笑了。
“你的直觉挺厉害啊,照你这样岂不是谁在你附近你都知道?”
云朝处忽然想起,蔺栖执在不做纨绔时,是被称作无双玉郎的。
就是像这样夺目的笑容,她上辈子也见过的。
少年笑的如朝阳般明媚热烈,没人看了一眼会不记住。
云朝处的眼神有些飘忽,怔然说:“只有你。”
蔺栖执没听清,走近一步:“你说什么?”
云朝处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咬字清晰:“我说,只有你,别人不行。”
蔺栖执脑瓜子嗡嗡的,短短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回荡了无数遍。
他忽然觉得少女的目光有些烫眼。
可她偏偏一直直视着他,逼得蔺栖执只好自己别过眼,掩唇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看见那个杀赵腾的凶手了。”
云朝处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吸走:“是谁?”
蔺栖执瞬间有点不高兴,他以为是被云朝处盯久了。
他道:“我没看清。”
云朝处:“?”
蔺栖执:“我只看见箭是从百花坊的舞姬那边射过来的,可她们乱得太快,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没看清到底是谁。”
“原来如此,”云朝处托着下巴点头,“有这些就够了。”
反正就一个百花坊,应该也不难查。
蔺栖执问:“你要查这桩案子?”
云朝处:“当然!”
截了她的胡害得她少了一个证人,还想一走了之,门都没有!
蔺栖执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帮你。”
云朝处想也没想:“不用了。”
蔺栖执大惊,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你很嫌弃我吗?”
他好不容易赏脸帮她一次,她还敢嫌弃他?
云朝处不明所以。
蔺栖执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发泄,便被少女一句话尽数打了回去。
那之后的很久,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句话。
只是回忆被翻来覆去,心境千变万化,再不似当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