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时》见尽灵偃

6、第六章：对不住

　　他似乎这时才发现地上的少女，嘴角一勾：“这儿怎么还有个小哭包呢？”
　　云朝处不喜欢这个称呼。
　　此时楚息闻走了出来，躬身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愣了愣，未料到他二人会来，加之才受了云朝处的惊，半晌才道：“小祸害？你怎的来了？”
　　蔺栖执一脸坦然地坐下，位置刚好在云朝处对面：“不是姑祖母你请我来的？“
　　太后：“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给了帖子就上门，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云朝处的目光却是暗暗落在了楚息闻身上。
　　作为皇子，衣着料子竟与好点的宫女宦官差不多，丝毫不起眼，看来境况不怎么好。
　　这小少年应是习惯了被人忽视的待遇，清秀的脸上除了平静再无其它，就默默地坐在一旁，无人在意。
　　她前世也是仅限于知道这个人，对他毫无印象。
　　她正要收回目光，却对上了对面少年轻飘飘的一眼。
　　差点忘了，她现在脸上还挂着泪呢。
　　记得蔺栖执是极为聪明的，她演戏这事不会被发现了吧？
　　要不再酝酿酝酿？反正她很少哭，库存管够。
　　就在这时，她看见少年薄唇绷成一条线，眉头紧皱，看起来极为不悦。
　　“早知有个哭包要来，我就不来了。”
　　云朝处：“……”
　　太后斥道：“怎么说话呢小祸害，这是阿初，哀家的外孙女，你表妹！”
　　蔺栖执嗤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哪来的表妹？”
　　此话诚然不假。蔺栖执是老玉衡侯的孙子，也就是太后的亲侄孙儿，而云朝处虽为郡主，其母承愿长公主却并非太后亲生，而是自幼养在膝下的早夭妃子的女儿，所以二人实则并无血缘关系。
　　太后自知说不过他，便扯过云朝处道：“阿初别理他，小祸害说的话难听，你当耳旁风听听就行，不必在意。至于你的事，如有需要就来找皇祖母，我必为你做主！”
　　云朝处心想，活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还刻意先说蔺栖执的事，以她的身份，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擦尽眼泪，对着蔺栖执二人行礼：“蔺小侯爷，十表弟。”
　　多的再没有了。
　　说完，她立刻转身：“阿初多谢皇祖母好意，如遇困难定会来向您求助，只是——这种小事便不劳烦太子表兄了。”
　　太后疑惑：“为何？遗添素来最关心你的。”
　　云朝处道：“我知道。但阿初如今年岁见长，可以靠自己，凡事寻太子表兄，传出去容易被人说闲话的。”
　　太后略微思索，觉得在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阿初既然在意，那便先如此吧。”
　　云朝处点头：“多谢皇祖母！”
　　蔺栖执不耐烦道：“姑祖母，您找我到底什么事？再不说我可走了。”
　　太后：“这就要走了，不多待会儿？”
　　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啊。
　　蔺栖执：“待什么，没意思。”
　　太后：“……行了，走吧走吧。”
　　本来就只是想问问这老爱看热闹的小祸害知不知道阿初的事，如今也了解清楚了，他不想待，便由他去吧。
　　真是，除了她，还有谁家侄孙儿像这样的。
　　蔺栖执如蒙大赦，起身便走。
　　楚息闻告辞后也便离去。
　　云朝处紧随其后，对太后道：“皇祖母，阿初下回再来看您。”
　　太后：“……”
　　怎么都走完了，没人陪她这个老家伙说说话吗？

　　云朝处刚走出慈宁宫，便觉一阵劲风袭来。
　　她下意识躲避，面上波澜未惊。
　　她转身，少年昳丽的脸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果真是大越的无双玉郎。她心里想着。
　　不对，这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听人说过，这辈子，他是盛京第一纨绔，自六年前离经叛道至今，再未拾起过当年志向。
　　明明少年那张脸依旧极为好看，无人能敌，气焰也依旧嚣张，可好似什么都不一样了。
　　官家太后对他失望，言官日日弹劾，再无数不清的娘子们对他痴迷。
　　可她却觉得没什么不同。
　　大抵是她见过他真正耀眼的模样吧。
　　分明，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一点没变。
　　变的，是他们才对。
　　蔺栖执看她谨慎的样子，就如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忍不住发笑：“你怕我？”
　　有意思，未来杀掉他的人现在会怕他？
　　云朝处摇头：“不怕。”
　　是对不住你。
　　蔺栖执见她如此淡定，毫无惧色，不免又问：“你不怕死？”
　　云朝处抬头：“蔺小侯爷要杀我吗？”
　　蔺栖执低头走近，笑得恶劣：“这可说不定。”
　　云朝处想了想，说：“怕。人都是怕死的。”
　　原来她也怕死啊。蔺栖执心道。
　　还以为她是个疯子，不会怕死呢。
　　要是日后她真死在他手上，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觉得没什么意思，蔺栖执换了个话题：“与你婢女通信之人，郡主打算如何处置？”
　　云朝处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石板路，眼神平静：“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蔺栖执：“如何报复？”
　　云朝处面无表情：“生不如死。”
　　蔺栖执：“……”还挺狠。
　　“得罪了你的人，你便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云朝处：“有条件的话是如此。”
　　没条件的话，像前世的荷华，只能在她嫁人前被她一刀杀了，无人知晓，她一直很不满意的。
　　蔺栖执：“……你的意思是，这还是他们的荣幸了？”
　　云朝处歪头：“我并无此意。”
　　蔺栖执：“你就有。”
　　蔺栖执每与她多说一句，心中的讶意便多一分。
　　他觉得，这个云朝处，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她既然能做到杀人不眨眼，应该是个蛇蝎心肠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笑里藏刀切开来全是黑的家伙，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在他面前，他感觉她就是个能老老实实将害人计划和盘托出的傻子。
　　哪有杀人凶手对自己问什么答什么的？
　　这简直不合常理！
　　有那么一瞬间，蔺栖执都怀疑自己找错人了。
　　不对不对，这肯定是她的缓兵之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若是你要让他死的人呢，”蔺栖执又问，“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最想知道，她为何要杀他。
　　“或许是没条件时的仇人吧。”
　　云朝处将目光落在角落里，本能地退后一步，指尖攥紧衣袖，脸色发白：“又或许是——”
　　蔺栖执上前一步，眼神紧紧抓住她，紧追不舍：“又或许是什么？”
　　少女将嘴唇咬得发白，眼睫轻颤，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落寞：“是，我对不住的人。”
　　风将执着的树叶吹转了方向，擦过发边时发出轻响，日光将少年照得光芒万丈，却始终在她触碰不到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不比树叶的大，却让少年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
　　“时辰不早了，蔺小侯爷，告辞。”
　　云朝处一言打破沉静。
　　不等蔺栖执回答，她便转身离去，片刻就只剩下一团模糊黑影。
　　蔺栖执收回神，有些不爽。
　　跑那么快作甚，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不过少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伸手一挥，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罢了。
　　目的什么的，下回再问吧。
　　——
　　转眼便到了及笄礼这一日，云朝处激动地一晚上睡不着觉。
　　今日注定不平静。
　　准确来说，她的及笄礼是在府中便与较近亲友办了，而后再一同乘马车前往景若山开宴。
　　这样也好，不会脏了公主府。
　　“哎。”云朝处理了理繁复的衣裙。
　　上次也是这样麻烦。
　　“郡主可别叹气，”即羽笑着为她点妆，道，“今儿可是您的大日子呢！”
　　云朝处乖乖闭眼：“楚兰意来了吗？”
　　即羽：“……还没，不过已经派人去催了，相信公主很快就会来。”

　　“阿初来了？”
　　即羽蹦蹦跳跳：“殿下，驸马，郡主今日可太美了！”
　　云朝处唇角一勾：“我一直都很美。”
　　少女平日里本来就是引人注目的仙人之姿，如今添上华丽的衣着首饰，更是明艳夺目，不可方物。
　　云山也喜不自禁：“阿初今日是要格外美些，比起你阿娘当年都要更甚一筹。”
　　徐秋白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说得对！”
　　我们阿初就是最美的小娘子！
　　徐谦忍不住掐他一把：“闭嘴吧你，没见过当年的长公主就在这应和！”
　　徐秋白吃痛：“阿爷你又打我！”
　　就在这时，堂外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云朝处！”
　　云朝处看见她满身金银珠宝，一脸嫌弃：“挂这么多，还走得动么？”
　　要不是她从前太过规矩不出门，没有一两个朋友，怎么会叫她这个丢人现眼的表姐来作赞者。
　　听到这久违的毒舌话，楚兰意愣了半晌才道：“怎么走不动了？本公主不仅走得动，还顺路给你捎了个人来。”
　　云朝处转向她身后：“何三娘子！”
　　何箫恭敬行礼：“见过郡主。”
　　“你我之间不必行礼，”云朝处看向楚嫣，“阿娘，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何三娘子何箫，我的朋友，也是今日的赞者。”
　　楚嫣颔首：“何三娘子不必拘礼，请坐。”
　　这时，楚兰意忽然凑了过来：“云朝处，说实话，你从哪拐来的这么一个美人给你当赞者啊？”
　　何箫：“……”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不说了。
　　云朝处委婉地瞪她一眼。
　　谁料徐秋白也插了进来：“我也记得，阿初你没朋友的啊！”
　　云朝处：“……”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徐谦赶忙推他出去，一脸恨铁不成钢：“不会说话就别说，出去，人太子都在外边等着，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楚兰意一如既往地大笑。
　　众人也乐，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楚嫣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眉眼温柔：“我们阿初也长大了。”
　　云朝处一笑：“再怎么大，我也是阿爷阿娘的孩子。”
　　生于皇家，美满的亲情如此难得，她不会再让它们破碎。
　　不光如此，这堂内的所有人，她都会一一护住。
　　再不会让悲剧重演。
　　楚嫣与她相视而笑：“阿初说得对。”
　　她知道现在的阿初不一样了，但始终都是她。
　　聪慧坚韧，永不言败。
　　“好了，行三加礼吧。”
　　——
　　景若山。
　　受邀的宾客已陆续来齐，新科探花亦在其中。
　　赵腾此刻的心非常浮躁。
　　算算时辰，云袅郡主也该来了。
　　听闻郡主端庄娴雅，才貌双全，可谓盛京第一美人。
　　赵腾心中暗笑。
　　第一美人又如何？
　　很快，美人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