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我向卿》WriteMore

29、第二十九章 海上明月共潮生

　　夜刚来，路边排档便已热闹，路灯光线昏黄，搁着老远都能听到大街上的喧嚣，空气里浮动隔壁桌的高谈阔论，酒味并着辣子香飘十里，赵一凛和吴昊天相对坐在角落里的小方桌上，气氛凝滞。

　　前天吴昊天把《潇湘》告知赵一凛后，赵一凛直接线上下单，今天下午一到手之后立马看完，看了两行就知道小说里描述的是谁的故事。

　　他看完以后，想直接去找姜升然问个明白，可是过于莽撞的话不仅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有可能把人吓跑。

　　于是赵一凛主动约上了吴昊天，他实在也想不到他居然有一天会和情敌商量对策。几杯冰镇啤酒下肚，赵一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终于开口问：

　　“你怎么想的？”

　　“然哥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吴昊天暗中追了人家快一个学期了，姜升然还是忘不了暗恋了多年的发小，“你约我出来，就问这个？”

　　赵一凛异常沉默，只是一口闷了杯中的酒，镜片后的目光让人看不真切。

　　“我不知道。”赵一凛率的声音掺着醉一般的沙哑，一周情侣相处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吴昊天抬眼看他，忽然问：“你跟然哥说了吗？”

　　赵一凛喉结滚动了一下，摇了摇头，此刻目光终于有神，只不过露出的是痛苦和挣扎：“我不敢。”

　　赵一凛怕姜升然质问，又怕姜升然失望，更怕姜升然等得太久。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手工装订的册子，动作是轻轻的小心：

　　“但我……做了这个。”

　　那册子里精致地塞满了他俩的各种合照，封面是定制的素皮，手绘着湘江和岳麓山的剪影。

　　吴昊天接过来，一翻开，指尖就感受到一张张照片温暖的质感。手帐里的照片并非简单，而是每一页都有精心设计。手帐里还存着几张没来得及裱进去的照片，最新的那张是上周六情侣时期的大头贴，不算相册里最亲密的，但是两人之间的氛围确实就像是小情侣模样……说实话，吴昊天还是挺羡慕的，只有在姜升然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两人才会突破安全的社交距离。

　　从前往后翻，从孩提到少年，每一张照片旁边，赵一凛都用略显板正的字体写着一段段回忆。

　　字里行间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笨拙地记录着深藏其间且从未宣之于口的关注，这本手帐，是他小心翼翼的珍藏，也是他关于姜升然的全部世界。

　　吴昊天一页页翻看，呼吸渐渐放缓，他看到的是一个他从未完全了解的故事，这一段羁绊浸透了漫长时光，他无意中闯入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介入。每一张照片上，赵一凛看着姜升然的每一个眼神，充满了专属的温柔。

　　他刚想开口说话，脑里冒出来的想法突然就消散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释然，有苦涩，更有一种清晰的认知，他由始至终在这段关系里就是一个旁观者。

　　他轻轻合上手帐，指尖在粗糙的封面上停留了片刻，再抬头时，复杂的情绪已然平歇，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决断。

　　他也许能从旁观者转变为催化剂。

　　在赵一凛伸手要拿回手帐时，吴昊天却用指尖按住了它，“这个先放我这儿两天。”

　　赵一凛一愣，眼中闪过不解和警惕。

　　吴昊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有一计，能使你俩的感情幽而复明。”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情感需要让别人看见，尤其是该看见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一凛：“学长，你回去好好准备，明天晚上等我通知。”

　　是时候做点什么了，不能永远只是看着，等着，内疚着，赵一凛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待君久长。

　　赵一凛的手指僵在半空，他看着吴昊天，一开始觉得吴昊天没安什么好心，但一见吴昊天眼中透露出的神情，深沉而自信，还带着些许看不懂的坦然。

　　他最终缓缓收回了手，就这样，他把他和姜升然的感情全权交给了他的情敌。

　　汇报结束，《潇湘》的终稿也已交由编辑，接下来就是准备期末周的考试，姜升然借着这个理由躲着任何人，甚至湘云都避而不见。

　　明明艰巨的任务早已完成，但姜升然就是没有那种达到预期的轻松和解脱，反而是被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所席卷。

　　自己笔下的人物圆满了，可现实里的那一丝怅然若失，却愈发清晰。

　　恋爱的一周里，除了那次酒醉的一时兴起，赵一凛一直在扮演一个“好男朋友”的角色，但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仍然是十几二十年来的老样子，就是这种在正常相处模式里突然插入的“情侣游戏”的戏码，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

　　让直男装GAY，简直就是逼良为娼。

　　周四那晚恰巧五月十五，吴昊天约他去湘江边散步，心里压力颇大的姜升然不知怎地就应了下来。

　　近夏临江，晚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就此吹散了炎日的燥热，江面倒映着对岸的高楼璀璨，粼粼波光如同撒了一把碎钻。吴昊天和姜升然沿着堤岸在绿道上慢慢走，他看姜升然有些疲倦，于是从包里掏出一罐绿酒：

　　“最近状态不好？”吴昊天把那罐啤递给姜升然。

　　姜升然接过，传来一丝凉意：“就是有点空落落的。”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而且……”

　　谈完恋爱以后，他好像更加挣不脱了。

　　姜升然也没有后话了，这段关系留在回忆里才是归宿。吴昊天也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陪着他走。

　　姜升然开了那罐酒，走到一僻静长椅处，坐下便饮。一轮满月悬在墨蓝天幕上，洒满江面，皎洁清辉。吴昊天跟着坐在旁边，姜升然这罐酒喝完就问：

　　“还有吗？”

　　“怕你喝多了，就带了一罐。”

　　姜升然无言，只是仰头望着江上那轮月亮，触景生情忽而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飘忽：

　　“你知道我名字为什么叫‘升然’吗？”

　　吴昊天摇摇头，“为什么？”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姜升然看着江心的月影，眼神有些悠远，“取‘大江然然，潮月共升’之意。”

　　姜升然出生那晚是正月十六，月亮尤亮，江面开阔，月亮伴着潮汐，明亮自在。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姜升然苦笑一声，现在的他既不明亮，也不自在。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染上一层柔软的银边，此刻他的眼里映着江月，格外清澈，也格外落寞。

　　吴昊天凝视着他，仍旧放不下他，又想成全他，眼里的他真像一股惘然的月光，刻在心里。

　　他几乎要忍不住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赵一凛精心制作的手帐。

　　“这个。”他递给姜升然，江风呼呼，他声音却异常平静，“要是烦懑的话，看看这个吧。有些人嘴笨，说不清楚。”

　　姜升然疑惑地接过，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翻开了第一页，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一张张照片承载着二十多年的记忆，他模糊之中记起了今年正月十六，他那天醉酒朦胧，意识不清，只晓得赵一凛把他晾在沙发上躺着，自顾自出门了，他睡意翻涌，强忍着直到赵一凛回来，似乎就是在翻开这本相册。

　　他还记得，他当时撑不住睡了过去，冥冥之中，只感觉有一个人吻了他一下，那个轻吻，如同前几日球场上的感觉几近相同。

　　姜升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楼下的。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心口却胀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抚拭了自己的下唇，灼热滚烫，赵一凛趁他意识模糊之时竟偷摸吻他，这本手帐想要表达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被照片和旁边三两文字所激活，这些情绪带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撞进他心里。

　　赵一凛的喜欢也是躲躲藏藏的。

　　他刚走到宿舍楼下，周围人少，他准备找个阴暗的地方消化这一切，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那个此刻最想见而又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

　　赵一凛就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身影挺拔却透着一丝紧绷，他显然等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眼神跟姜升然对上时骤然亮起，随即又被巨大的紧张覆盖。

　　是吴昊天给他发了消息：“人往宿舍楼走了，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噪音似乎也消失了。赵一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走到姜升然面前。姜升然停住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望着靠近的那个人，他转身想逃，却被发颤的声音叫住：

　　“然然。”

　　姜升然杵在原地，赵一凛见状把姜升然拉到树影之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他语无伦次，眼神却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恳切，赵一凛觉得自己在姜升然面前一直很无聊，很幼稚，甚至很执拗，这些表现也许有些逃避，但就算再逃避也藏不住地喜欢。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充满爱意’地看着你，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我看你的眼神就是这样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直视着姜升然的眼睛，江水长流，月光满盈。

　　“然然，我喜欢你！”

　　夜风拂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姜升然怀抱的相册装载着两人整个青春，赵一凛靠得如此之近，却像往常一样，他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却真心流露的赵一凛，最近那点怅然若失，忽然就被汹涌的告白填满了。

　　姜升然一句话也没回复赵一凛，只是拥上去，给了一个炙热的吻。

　　月光清澈，灯影飘摇，江潮声回荡，心思仿佛在很远的地方走了一遭，兜兜转转方才晚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