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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磨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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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粗重的喘息在寒冷的北疆清晨凝结成白雾。
校场中央,一个单薄的身影正与一个彪形大汉角力。那身影穿着普通士兵的皮甲,身量在北方大汉中显得格外瘦削,甚至有些“文弱”,正是入伍刚满一年的楚昭。汗水早已浸透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她咬紧牙关,裸露的小臂肌肉虬结贲起,青筋如同盘踞的蚯蚓,脚下蹬地的靴子陷入冻土半寸,正死死抵住对面一个叫陈锋的什长猛力下压的粗壮手臂。
陈锋,满脸横肉,仗着几分蛮力和老兵油子的身份,是营里出了名的刺头,尤其爱刁难这个沉默寡言、训练起来却近乎不要命的“楚小子”。
“楚小子,细胳膊细腿的,回家绣花去吧!”陈锋狞笑着,再次加力,粗壮的手臂肌肉块块隆起,试图将楚昭死死压垮。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士兵爆发出起哄声,有人嘲笑楚昭的不自量力,也有人暗暗捏了把汗。
楚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眼神锐利如刀锋。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是楚昭,来自千年之后的历史系学生。图书馆泛黄卷宗里的墨字、教授讲述时沉重的叹息、博物馆冰冷兵器上凝固的暗红……那些关于古代战争的残酷记录,曾是她案头的功课,是她隔着时间长河凝望的悲歌。她尤其记得那堂关于“乱世女子”的专题课——被征发为军奴的农妇、城破后投井的官家小姐、作为政治筹码被随意赠送的公主……那些在史书上只留下寥寥几笔甚至全然空白的名字,曾让她在安静的阶梯教室里攥紧了拳头,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窒息感。她为那些被时代碾碎的生命感到深切的不平与哀恸。
或许就是那份对历史尘埃下无名悲魂的强烈共情,那份对古代女性被剥夺选择权的深刻无力感,在她又一次翻阅一份记载着某位无名女将模糊事迹的残卷时,引发了某种时空的涟漪,也可能仅仅是一个巧合的意外。总之,当她再睁开眼,灵魂已在这同名同姓、因家乡遭了兵灾而孤身流亡的孩子“楚昭”体内苏醒。她成了这乱世洪流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个挣扎求生的流民少年。
然而,来自未来的灵魂,带来了沉重的“先知”与刻骨的“不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脚下的这片北疆沃土,即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成为吞噬无数生命的血肉磨坊!北狄铁骑的威胁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史书上用鲜血书写的、即将到来的惨烈现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个流民女子,在这乱世,命运只会比她曾在史书上看到的那些女子更加悲惨——被掳掠、被奴役、无声无息地死去,连尘埃都算不上。
花木兰的故事,对她而言,从来不是遥远的传奇,而是她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染血的生路! 她必须抓住这身男装,抓住这个“楚昭”的身份,抓住这唯一能让她拿起武器、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她要活下去,不是作为等待被分配的弱者,而是作为能主宰自己、甚至可能影响他人命运的强者!她要在这注定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挣出一条活路,更要挣出一个“人”的样子!
“吼——!”楚昭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光芒里燃烧着对命运的不屈、对历史的警醒、以及对自身力量的极致渴求。她屏住呼吸,全身每一块肌肉纤维都在咆哮,千钧一发之际,她不再硬抗陈锋蛮牛般的下压之力,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他重心前倾、力道用老的瞬间!腰身如同蓄满力的强弓,猛地一拧,脚下步伐闪电般交错,竟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借用了陈锋自身庞大的冲力!
“砰!”
尘土飞扬!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陈锋,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旋转的巨力从手臂传来,脚下瞬间离地,整个人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被狠狠掼摔在冻得梆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震得他眼冒金星,一时竟爬不起来。
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起哄声、嘲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士兵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那个缓缓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的单薄身影。
楚昭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呻吟的陈锋,又缓缓扫过四周那些惊愕的面孔。她的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世界强加给弱者的命运,她楚昭,不认!
“承让。”楚昭声音沙哑,抱了抱拳,转身就走,留下身后一片惊愕的死寂和地上龇牙咧嘴、羞愤欲绝的陈锋。
她没有回营房,而是径直走向校场边缘那片僻静的小树林。林间空地上,一个穿着陈旧皮袄的老者正闭目盘坐,仿佛一尊石像,周身气息沉静。正是她入伍不久后因缘际会拜下的师父,斥候营的老兵油子,周镇山。
楚昭走到近前,深深一揖:“师父。”
周镇山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楚昭也不多言,从旁边拿起一把沉重的木刀,摆开架势,开始练习师父昨日传授的一式刀法。动作笨拙,力量却凝实无比,每一次劈砍都带起沉闷的破风声。汗水很快再次浸湿了她的后背。
良久,周镇山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看着楚昭一遍遍重复着枯燥的动作,直到力竭,木刀脱手砸在地上。
“心浮气躁。”周镇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战场上,一丝破绽就是生死。你那点力气,花哨架子,顶个屁用!”
楚昭喘息着捡起木刀,脸上没有丝毫被训斥的难堪,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弟子愚钝,请师父指点。”
周镇山站起身,拿过另一把木刀,身形看似随意地一站,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却陡然散开。“看好了!刀是死的,人是活的!劲要整,力要透!不是用胳膊挥,是用你的腰,用你的脊梁骨!”话音未落,木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毫无花哨地劈出,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
楚昭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那平滑的断口,仿佛要将师父每一个细微的发力点都刻进脑子里。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举起木刀,再次挥砍,一遍,又一遍,将师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拆解、咀嚼、融入骨血。汗水混合着尘土,在她年轻而执拗的脸上划出泥痕。
楚昭闲下来的时候,喜欢看天,看树,看人。这算是她的老习惯了,经常有人调侃她,她一开始还反驳两句,后来就懒的理了。他们才不会知道,楚昭真正在想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历史系学生的视角,让楚昭看人看事总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冷静和一份深藏的悲悯。她深知底层士兵的挣扎,也明白在这弱肉强食的军营里,微小的善意有时能聚沙成塔。她从不欺凌弱小,反而对那些因体弱、笨拙或出身贫寒而备受欺辱的新兵格外留意。
比如那个叫“石头”的少年,个子瘦小,力气也不大,刚来时连刀都握不稳,被老兵呼来喝去当牲口使唤。楚昭看在眼里,并未直接出头,只是在一次负重越野时,默默接过他肩上大半的沙袋。休息时,她会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指点石头如何更省力地发力、如何在格挡时保护要害。她的话不多,但精准实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感。石头从最初的惶恐,到后来的感激涕零,成了楚昭最忠实的“小尾巴”。类似的小兵还有几个,一个眼神机灵但身体瘦弱的马夫之子“小猴”,一个沉默寡言但箭术天赋不错的猎户遗孤“阿木”。楚昭不刻意拉拢,却会在他们被刁难时“恰好”路过解围,在训练中分享一些关键技巧。她像一块磁石,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被忽视的“边角料”凝聚在身边。他们或许力量微薄,但楚昭知道,在特定时候,一双可靠的眼睛、一个及时的警示,甚至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可能改变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