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灯前十年雨》明天不失眠

4、红嫁衣

　　作为玄冥教左护法，杜春喜就没有闲着的时候，赶路时，就在马车上琢磨解药，给江秋明把脉，絮絮叨叨，好不容易歇下来，又是要给师弟吃药，又是教刀法，还抽空安排下属做事，对着江秋明的沉默也要唉声叹气。

　　江秋明一日能拿动刀的时间可不多，整日都是昏昏欲睡，睁眼被针刺，闭眼就喝药。唯一能提起劲的就是听杜春喜讲话。

　　杜春喜这五年可真是风生水起。就算听林豫讲过，从杜春喜嘴里出来的总归还是不同。杜春喜被引荐到玄冥教后，先是医好了教主的儿子，后又亲自为教主挡住刺客，顺理成章成了教主心腹，几年来都跟在教主身侧，那么多人死，那么多人恨，唯有他和右护法没有变过。

　　江秋明正学着刀法，他精通却未学完，杜春喜全学了却学不好，教他的时候尽心尽力却只能自己参悟。本还心无旁骛的江秋明听到杜春喜讲话，一下子没拿稳，险些摔了下去，一时气不过让杜春喜闭嘴。杜春喜问他：“怎么了？”

　　江秋明自己捡起来刀：“杜春喜，我是蠢了不是聋了。你那些事我早知道了，何必跟我炫耀。”

　　“玄冥教是个好地方，你可以来吗？”杜春喜正盯着熬药，侧着头不去看江秋明，“来了之后，跟着我，没有人敢欺负你。”

　　“你记性跟以前一样差。”江秋明的刀微微颤抖，“你总是忘了，是你害死了师父。五年来，我只想杀了你，再自尽去找师父谢罪。”

　　“对，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现下最要紧的事可不是这个。”

　　右护法叛逃了。

　　那人从小跟在教主身边，忠心不二，前不久却刺伤教主，与心上人带着财宝与秘诀逃离玄冥教。教主勃然大怒，让杜春喜亲自追捕，活捉叛徒。

　　好消息是，杜春喜甚为了解，已活捉护法正要送回玄冥教。

　　坏消息是……

　　江秋明被杜春喜牵着走入深宅，此地甚为蹊跷，朱漆落红墙，铜绿啄门环，分明是久无人迹的存在，檐下却悬着两盏簇新的红纱灯，灯穗在穿堂风里幽幽打着转。门贴囍，梁横红带，汉玉阶上铺红毡，直通院落，沿途描金灯笼高悬，风一过，明暗交加荡漾在杜春喜的侧颜上，在江秋明的眼里。

　　江秋明好奇地东张西望，上次见到别人婚礼还是……他不自觉握紧杜春喜，那夜还是跟年少时的杜春喜一起，不光彩地趴在新人的屋顶上，两颗头往外探，底下人来人往，喜气洋洋，倒是没人抬头赶他们，灯光跟着暖洋洋，火光亮在两双眼里，圆月挂在他们身后，乌云都散开，杜春喜拽着江秋明不让他掉出去，江秋明说：“娶新娘真好，以后我也要！”杜春喜笑他看到人家吃好喝好就上钩，我们两个穷小子只能跟着师父喝西北风。江秋明憨憨地笑，摸出点碎银，凑师兄耳边小声道：“我偷摸摸拿的，师兄，明天我们吃好喝好去。”

　　杜春喜似乎有些开心，牵着江秋明的手走得很慢。难得江秋明先开口：“这是哪？”杜春喜推开婚房：“你看了便知。”

　　杜春喜单手点了喜烛，掀开纱，照得合欢床上鸳鸯被亮，被面金线绣的并蒂莲随着呼吸微颤，似有风过。被下的人痛苦闭着双眼，小声痛呼，面部病白。

　　江秋明已然明白。

　　此人，也中了不见日。

　　杜春喜道：“这是右护法。”

　　手下走来将一颗朱红小丸推入右护法口中，才让其平和些，杜春喜憾道：“抓住他时，已经快过了一天，现在吊着命罢了。”

　　江秋明看这形势，深知右护法远比自己严重。又观其面容气息，此人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到时辰了，你得先吃药。”杜春喜放下红纱帐挡住江秋明深思的目光，“累了吗？”

　　江秋明比往日精神，抬起他的木拐杖，杜春喜笑道：“好好好，你练去。”

　　等出了一身薄汗，药也快好了，江秋明抖着受喝完一碗，杜春喜细细给他把脉，问他感觉如何，江秋明也一如往常回答。杜春喜舒展眉头，嘴里嘟囔着哪种药材该少该多了，江秋明也不大懂，就看着他急匆匆赶里面赶。过了会，江秋明又呼出浊气，感觉肺腑清明，又有力气握刀，想起来杜春喜把他的千霖诀拿走后非要自己教，只得无奈往里也去找人，顺带把碗捎上。

　　脚步声却在听到杜春喜对下人的细心嘱咐顿住了，作为神医，杜春喜的嘱咐再正常不过，无非是少一味多一味，少一铢?多一两，说得繁琐，好似多怕那下人记不住。

　　师父说过，古人有言——

　　是药三分毒。

　　现在杜春喜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右护法体虚，切记决不能出错半步，喝进去的药，有一口差池，我就带你们的头回去见教主！”

　　江秋明虽不通药理，每次喝什么药还是能记得味道，多日来，杜春喜给他的可谓的千奇百怪，一调再调。

　　他心中的郁结忽而解开，一块大石头砸回地上，他长舒一口气：留我原是为了试药。

　　不是为了别的就好。

　　苦药入喉，江秋明都面不改色。

　　他心道：他爹妈一定会后悔生下自己，一个不够蠢不够精明的孩子，心定不下来，哭那么多次，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为了什么，倒不如早早死了。

　　陡然想到师父死前那双眼睛，江秋明手一抖，药碗在地上砸开。

　　师父他还死不瞑目呢……被自己的徒弟亲自杀死，被拉扯大的故人之子杀死。若是我，到十八层地狱也不甘心。

　　那日师父一袭红衣，笑问江秋明怎么开窍了孝顺起师父来了，江秋明说……江秋明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最后师父毒发，止不住呕血，抓住自己的手，没有力气再说话。

　　就像他现在这样，死死抓着刀，把血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