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爱我》季一节

13、第 13 章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虞新沛很快收回那丝意外神色，红唇微启，吐出的依旧是冷静甚至略带嘲讽的评价：“构想很有野心。但落实到具体展陈设计和预算分配上，可能会发现很多想法过于理想化，甚至有些天真。”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锁定迟早：“展会周期短，环境嘈杂，观众注意力分散。你所说的‘品牌感’和‘情感连接’，不单单只是嫁接前沿科技的问题，这需要极其精准的设计和大量的现场引导才能实现，容错率很低。而更务实的做法是，先确保核心信息能清晰、有力地传递出去，确保每一个路过的潜在客户都能在三十秒内明白黎曜的优势是什么。漂亮的理念如果不能通过最直观的方式被感知和接纳，在展会这种特定场景下，很容易被淹没。”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仍然坚持，方案必须首先确保现场执行的可靠性和核心信息的有效传达。在这个基础上，再去谨慎尝试融入那些更富感染力的元素。”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锋，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优先级排序。
　　迟早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但也没有继续争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理解虞总的顾虑。我们会优先打磨核心展陈的吸引力和信息清晰度，并尝试将您强调的现场效率，与我提到的品牌情感元素，更巧妙地融合起来，找到一个最佳平衡点。”
　　虞新沛“嗯”了一声，移开目光，不再看迟早，转而看向程霄：“下一个议题。”
　　会议继续进行，但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
　　迟早重新垂下目光，看着笔记本上自己刚刚写下的“撑住”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独处的渴望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知道，刚才那番话或许在虞新沛听来，依旧是幼稚和不切实际的。
　　可是，万一能行呢？
　　她不想辜负周黎的期待，得坚持呐…
　　笔记本旁边，有人默默又补了两个字：撑住。
　　而斜对面的虞新沛，则面无表情地听着后续的汇报，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边缘轻轻敲击着。
　　天真？
　　或许吧。
　　迟早选择了搁置争议，却没有退让。虞新沛看着她平静接受批评，但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更成熟的、以推进项目为优先的策略性退让，心里那点因为意外而产生的细微波动又荡了两圈涟漪。
　　那句“平衡点”在她脑海里转啊转，如何挣扎都挥之不去。
　　后半段的议程粗粗略过，虞新沛时而看看反光的会议桌面，时而扫一眼泛白的PPT，偶尔也将视线落到那人没带护具的左手上……并不太能集中注意力。
　　她烦躁地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思绪归咎于胃部隐约的不适，或许是因为今天还没喝那袋苦得要命的中药。

　　会议结束后没多久，虞新沛办公室的门就被不客气地推开了。程霏探进头来，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好奇：“沛沛，怎么样怎么样？会开得还顺利吗？没吵起来吧？”

　　虞新沛头都没抬，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处理积压的邮件：“那么在意，会议监控录像不会自己调了看？”
　　程霏笑嘻嘻地溜进来，反手关上门，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好：“我看你亲自下场了，觉得大局已定，就关了没继续看嘛。这么说——”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调侃：“你也是看程霄他们可能搞不定，才特意下去镇场子的咯？”
　　虞新沛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卡了一下，又重重敲下回车键，依旧没搭理她，仿佛屏幕上的邮件比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总经理重要得多。
　　程霏不依不饶，靠近前，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紧巴巴地追问：“哎呀，别装忙了！到底怎么样嘛？”
　　虞新沛心下腹诽：什么怎么样？出去三年，别的不说，倒是练得伶牙俐嘴，得寸进尺。
　　她终于停下打字，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对面一脸八卦的程霏，语气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剖析，却又微妙地掺杂了些别的意味：“人家野心不小，想借着展会一箭双雕，既要现场效果，又要品牌升维。想法呢，倒也不是完全异想天开。”
　　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但是，程氏一旦同意了这套方案，投入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会直线上升。你之前和周黎签的那份‘友情价’，利润空间会被挤压得一干二净。抛去这些明面上的账不算，执行层面但凡出点纰漏，效果不及预期，我们可能还得倒贴资源去补救，赔本赚吆喝都是轻的，搞不好还吃力不讨好。”
　　她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乱签友情价的下场”。
　　程霏听完，想都没想，上下嘴皮一碰，轻飘飘扔出四个字：“那就做呗。”
　　那语气轻松得像是决定晚上吃什么，而不是批准一个可能亏本的买卖。
　　虞新沛简直要被她的“豪爽”气笑，忍不住讽刺道：“你可真是没有周幽王的命，却偏偏得了周幽王的病。”
　　程霏非但不恼，反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洋洋自得的狡黠：“沛沛，你看，这你就不如我了吧？知道吗，优秀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模样出现。”
　　虞新沛听着程霏那轻飘飘的“那就做呗”，再对上她那双笑得弯弯、明显透着算计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
　　她就说程霏这次怪怪的，难得糊涂。
　　还真是装的。
　　程霏心里明摆着呢，就是借着友情价钓鱼，再通过执行过程中“合情合理”的需求变更和方案升级，一步步给周黎的公司提供更多实质性的支持和资源倾斜，不动声色地加深黎曜与松城、与程氏集团之间的羁绊。
　　人都绑上船了，再在航行中，便难以轻易离开了。
　　虞新沛心下好气又好笑，这人早就想好了在这儿等着呗！
　　自己稳坐钓鱼台，从始至终没下场撕过价钱、压过条件，她在前线火力全开，坏人做尽，最后这个“CEO”大手一挥，慷慨同意所有诉求，轻轻松松在周黎那边刷足了好感度和人情分。这事若真办成了，效果又够好，周黎一高兴，没准就真遂了程霏的愿，将事业重心和更多心思放在松城了。
　　虞新沛靠在椅背上，意味不明地看着程霏那张写满“计划通”的脸。
　　有点想给她鼓鼓掌说句“你真棒”是怎么回事？
　　算了，还是别了。
　　于是，这人重新摆出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面具，对着程霏一本正经道：“行，程总大气。既然老板都发话了，我们底下干活儿的照办就是。只希望到时候财报不好看，您别又来找我哭穷。”
　　程霏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放心~亏了算我的！走了走了，不打扰虞总干活儿。”
　　聒噪的人终于走了……
　　看着程霏轻快离开的背影，虞新沛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微微眯起了眼。
　　所以，优秀猎人以猎物的模样出现，那么，那把曾经被抵触忌惮、如今又敛尽锋芒的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