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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你有王霸之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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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用【法则】力量的疲惫与反噬如潮水般没过任吾行。
他苍白着脸,额头沁着虚汗,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冷了些,窗帘被夜风拂动,地上投出摇晃的、鬼魅般的影子。
哦,对了。
他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好像是鬼节?
一个荒诞奇妙的想法,在任吾行被各种情绪和身体不适搅得一团糟的脑海里成形。
他从床上翻身滚下来,缓慢地、一点点地挪进了床底下。冰凉的地板贴着薄薄的睡衣,激起一阵寒颤,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片刻,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双穿着居家拖鞋的脚停在床边,然后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连晁生大概是在确认床上没人,那沉默里酝酿着风暴。
下一瞬,床单被猛地掀开一角,连晁生半跪下来,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锐利发光,直直锁定了床底那个蜷缩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任吾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却每个字都像绷紧的弦,“你在干什么?”
任吾行侧躺在床底的灰尘里,淡紫色的长发铺散开,几缕沾上了尘埃。他仰起脸,看向上方那张逆着光、轮廓分明的脸。月光从连晁生身后照进来,他银白的发丝镀上一层冷冽的边。
任吾行的脸色依旧白得像纸,眼下的泪痣格外清晰,嘴角勾起天真无辜的笑意,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病中的沙哑:
“今天鬼节呀,”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我怕鬼压床~”
连晁生:“……”
任吾行顿了顿,看着连晁生眼中瞬间的凝滞和难以置信,然后用一种愉快的、气死人的语调补充道:
“那我睡床底下,不就不怕了~你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灰尘在月光中浮动。连晁生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看着任吾行那双笑弯的眼睛,看着他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尖,看着他躺在冰冷地面无所谓的态度。
所有的怒气、担忧,在这一刻,被一种……无语所取代。
他知道这病猫又发癫了。
连晁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没有发火,没有质问,甚至没有立刻把他拖出来。
他只是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胸腔深处:
“所以,你是宁愿睡在床底的灰尘里,被阴气侵扰,让旧疾复发……”他顿了顿,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难道只是因为怕鬼压床?”
床底下的任吾行,嘴角那点虚浮的笑意僵住了一瞬。
连晁生的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任吾行用“鬼节”和“鬼压床”编织的那层的伪装。
他本就在强撑,身体的不适和法则的反噬从未远离,此刻被连晁生用这种近乎剖析的眼神和语气质问,那份虚张声势的几乎摇摇欲坠。
任吾行强作镇定,几乎是用尽了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冲着床外喊:
“我都说了!鬼压的是床!” 他一字一顿,苍白的脸因为气血上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它!又!不!压!床!底!你有病啊听不懂中文?!”
任吾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他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瞪着连晁生,忽然扯出一个极其恶劣、带着十足挑衅意味的笑:“要不我给你翻译成英文?”
他深吸一口气,用清晰但略显怪异的腔调,一字一句地“翻译”:
“You're too stupid, you need a nuclear bomb to replenish your brain.” (你太蠢了,得用颗核|弹给你补脑)
说完,他重新瘫回床底的灰尘里,侧过脸,只留给连晁生一个后脑勺,一副“话已至此,你爱懂不懂”的姿态。
空气死寂。
连晁生完全听不懂那串古怪的音节。但他听懂了任吾行语气里那份毫不掩饰的嘲弄,看懂了那诡异的笑容。
那句“翻译”,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没有立刻发作。
只是极其缓慢地,将掀起的床单彻底放下,让阴影重新笼罩住床底那个蜷缩的身影。
然后,他站起身。
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线条冷硬如石刻。金色的竖瞳里,温度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残忍的平静。
他没有离开。连晁生走到窗边,“唰”地一声,将原本留了一丝缝隙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最后一点月光也被隔绝在外,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漆黑寂静的绝对封闭之中。
做完这一切,连晁生重新走回床边,没有再看床底,只是用那种平静得可怕的语气,对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清晰地说道:
“好。既然你觉得床底安全,那就待着。”
“窗帘拉上了,免得有‘不干净的东西’看见你。”
“今晚,你就好好在下面,‘安全’地待着。”
“直到你想明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以及,什么时候愿意为那句‘翻译’,给我一个我能听懂的交代。”
说完,他转身,走向房门。
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在寂静中如同鼓点,敲打在任吾行的心上。
门被轻轻关上。
任吾行终于松了口气。
任吾行把脸埋进臂弯,在浓稠的黑暗和寒冷中,长叹一口气。
挺好的。
……
但任吾行听着门外再无声响,想象着连晁生或许已经被自己气走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酸又涩,堵得他呼吸更加困难。脑子的隐痛和虚脱感再次袭来,在冰冷中变得格外难熬。
黑暗里,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温热逼退。
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不再维持那个防备的蜷缩姿势。故意在狭窄的床底下,艰难地、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
从侧躺,变成了趴伏。
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灰尘的气息更直接地冲入鼻腔。这个姿势反而让他舒服,加剧了胸腹的压迫感。但他偏要如此。
任吾行在心里,又用那种带着骄矜的语气,无声地骂了一句:文盲狐狸。
任吾行带着疲惫睡了过去。却并不安稳,时不时会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眉,或发出一两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气。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半小时,或许更短。
就在任吾行被寒冷和身体不适折磨得意识昏沉、半睡半醒之际,门锁再次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极其轻微,但在寂静中无比清晰。
门被推开一条缝,走廊里微弱的光线流泻进来,勾勒出一个修长沉默的身影。
连晁生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微凉气息。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那点光,目光投向床底,看到那个趴在地上、睡得并不安稳的身影时,他眼底的一点怒意,终于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床边蹲下,伸出手——
动作在触及任吾行之前停住。指尖悬在空中,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不正常热度和细微的颤抖。
最终,那双手还是落了下去。
没有粗暴的拖拽,极其小心地将那个轻得过分的身体从床底抱了出来。
任吾行在轻微颠簸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深邃复杂的金色眼眸。他下意识地想挣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连晁生将他放在早已重新铺好的、干净柔软的床上,拉过薄被轻轻盖好。然后转身,去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
他坐回床边,动作细致温柔,用毛巾一点点擦去任吾行脸上、发梢沾染的灰尘。指尖偶尔擦过他滚烫的额头和眼尾的泪痣。
任吾行闭着眼,任由他擦拭,只有睫毛在轻微颤动。
擦干净后,连晁生将毛巾放在一边。他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阴影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守着这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脆弱的宁静。
许久,久到任吾行以为他已经走了,才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叹息,融进浓稠的夜色里:
“……核|弹补脑?”
“等你明天有力气了,再好好给我解释。”
床上的任吾行几不可察地,将脸往枕头里更深地埋了埋。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又溜了进来。
……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任吾行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没怎么真正睡着。
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处关节都在酸痛,喉咙干得冒火,胃里空荡荡地抽搐着,额角突突地跳着疼——法则反噬、情绪激动、加上在床底趴了一会儿的后果,一并向这个脆弱的身体讨债。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扶手椅里,闭目养神的连晁生。银白的短发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听到动静,连晁生立刻睁开了眼。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了昨晚的冰冷风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审视。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任吾行唇边。
任吾行就着连晁生的手,小口啜饮着,水温恰到好处缓解了喉咙的灼痛。一杯水喝完,他才像是攒了点力气,重新靠回枕头,别过脸,看向窗外,只留给连晁生一个淡紫色的侧影和抿紧的唇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昨夜未散的硝烟味。
最终还是连晁生打破了寂静,他放下杯子,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询问今日天气:
“昨晚最后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任吾行眼睫颤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连晁生问的是什么。那句 “You're too stupid, you need a nuclear bomb to replenish your brain.”
他慢慢转回头,对上连晁生平静等待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威胁,只是一种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执拗。
看他那副认真的模样,任吾行嘴角扬起坏笑:“意思是——夸你有王霸之气。”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清晨房间里足够清晰。
说完,他立刻又把脸转向了窗户,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点极淡的红。
连晁生:“……”
他沉默地看着任吾行那副“我说了,你爱信不信”的侧脸,以及那可疑的红晕。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
王霸之气?
虽然他没怎么接触过现代社会年轻人的网络用语,但基本的逻辑和常识还在——乍一听,这王霸之气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他太了解这只病猫了,任大忽悠,但在某些事情上又不屑于忽悠,于是就用这种一听就是胡诌的答案来堵他。
连晁生没再追问。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站起身,替任吾行掖了掖被角,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今天好好休息,别胡闹。兆玉卿晚点会来给你检查。”
说完,他转身,径直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任吾行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微微松了口气,但心里又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信了?这狐狸今天这么好糊弄?
门外,连晁生并未走远。
他在走廊里站定,略一沉吟,便转向了巫厌的办公室方向。
巫厌正在晨间整理他的医疗器械,猩红的眼瞳在无影灯下反射着冷静的光泽。见连晁生推门进来,且脸色有些微妙,他推了推眼镜:“怎么?”
连晁生走到他桌前,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某种疑难杂症:
“巫厌,问你个事。”
“核|弹,是什么?”
“以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You're too stupid, you need a nuclear bomb to replenish your brain.’ 这句话,翻译过来,意思是‘夸人有王霸之气’吗?”
闻言,巫厌拿着镊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血眸里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难以置信”和“一言难尽”的情绪。他看了看连晁生那不像开玩笑的表情:“……”
半晌,这位来自西方的血族医生,用一种混合了复杂同情和科学严谨的语气,缓缓回答道:
“连先生,核|弹,是人类目前掌握的、最具毁灭性的武器之一,其破坏力足以抹平一座城市。”
“至于那句话的准确翻译……”
巫厌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
“它的意思是:‘你蠢透了,需要一颗核|弹来给你的脑子补充点智商。’”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连晁生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金色的竖瞳,一点一点地,危险地缩紧了。
窗外,晨光正好。
而某间病房里,刚刚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某只病猫,莫名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