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疼就叫出声来 ...

  •   “你可是忘了织染署的规矩?见着爷,怎么还敢跑?爷今儿就再教教你规矩,你说好不好?”

      柔嘉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一刻几乎被夺走所有的呼吸。

      她不该反抗的,反抗会招来更严厉地报复。被打得遍体鳞伤,仍旧逃不过被凌辱、被玩弄的命运。

      可身体本能地厌恶他的触碰,柔嘉迅速偏开头,退了小半步,躲开那只令人作呕的手。

      柔嘉不敢抬眼去看他暴怒的脸,颤抖着,等待着即将扇过来的巴掌。

      恰这时,另一个罪奴抱着一匹绢纱摸到这典吏的身边,没眼色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细着嗓音,做出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求他道:

      “张哥哥,您跟我一起进去好不好?替奴说几句话……他们凶神恶煞的,奴这心里跟好多吊桶在打水,上上下下的!吓煞人了!”

      张典吏不悦地眯起眼睛,瞅了瞅这女人。他先前十分热衷那事,略施手段,几个罪奴就像狗一样凑了过来,她是其中最热络的一个。

      这个女人长得清秀,嘴巴甜,张典吏原本最喜欢与她幽会。

      可自从看到谢柔嘉,这些女人就变得苍蝇一样,面目可憎了。

      原本谢柔嘉忤逆他,就让他有几分窝火,此时她还来搅他的好事,一股子邪火上来,张典吏毫不客气地将这女人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没好气地将她掼倒在地。

      “你这毒妇,怎么敢来与我揪扯?”

      张典吏叫这女子毒妇,却没冤枉她。

      她名叫花姑,入织染署劳役,罪名是杀子。本朝重孝道,母杀子可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原是被判在染坊做苦役,因搭上张典吏,这才进了织房。

      张典吏急于与花姑撇清干系,哪知她反而抱住他的腿,指着谢柔嘉,叫骂道:

      “谢柔嘉,亏你平日装得冰清玉洁,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背地里却使出狐媚手段,霸着张哥不放是几个意思?”

      “他从前每日里要找我两三次,一见面就心肝肉地叫。自从搭上你这烂货……”

      柔嘉心惊肉跳地听着她给自己泼脏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起哄声,嬉闹喧嚷,流里流气。

      此时也无人去关心条凳上那女人血迹斑驳的臀了,两个织娘为张典吏争风吃醋的桃色八卦,如一滴血溅入鲨鱼群中,引得那些典吏纷纷对花姑口中的狐媚烂货起了兴致。

      而织娘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她们大都是良家出身的正经人,怎能容忍一个声名狼藉的罪奴继续混迹于自己的织房里,没得带坏织染署织娘们的口碑名声?

      柔嘉盯着花姑不断吐出污言秽语的嘴,脑子里念头纷乱。流言出口只需一瞬,可要自证清白,就像要洗净一块炭。

      即便证实了她的清白又如何?

      一只终日躲藏的老鼠,暴露在猫面前,就注定被玩弄、被凌辱的结局。

      柔嘉觉得自己这七年,活得如一只如履薄冰的蝼蚁。苟且偷生了七年,往后还要继续在欺凌中忍辱偷生么?

      辗转流落在不同男人身下,忍受着发自心底的厌恶和憎恨,取悦他们,只为活着?

      不。

      七年前她就该死的。

      柔嘉还记得七年前的变故。手握重权的大将军造了反,父亲却未见风使舵,做了前朝的忠臣。

      做忠臣会有什么好下场呢?除了良心和名声,得到的只是妻离子散。

      她母亲被勒令改嫁给大将军的心腹重臣。阿姊才十二岁,仓促被一顶小轿抬进未婚夫家中。

      而她,原本被安排跟着阿姊,好歹有枝可依。可她听闻父亲被判流放三千里,心如刀绞。从今往后,这个家散了,天各一方,或许永世不得再见。

      柔嘉独自从姊夫家中跑出来,去了新亭渚。宜州在长江头,金陵往宜州,必然从此地启程。她想送阿耶最后一程。

      可离别之时,她忍不住大哭,跟着那条船,跑过码头,跑过杂草丛生的河滩,在一处乱石堆中,她的鞋子掉了,被荆棘刺穿稚嫩的脚,却仍一瘸一拐沿着河道往前,不肯停下追逐的脚步。

      码头上许多往来的行客,见到这一幕,无不潸然泪下。

      终于,柔嘉看到从来风华绝代的父亲嚎啕大哭,让差役将船靠岸。他将柔嘉抱上流放宜州的船,只托人去殷家送了口信。

      原本柔嘉姐妹就是要跟着他流放去宜州的,只是他借着婚约,想将女儿留在故人家中。那一刻舐犊情深,让他决定从此往后,自己亲自护着柔嘉。哪怕她跟着他,再没有往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好歹他们会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

      只是阿耶在快到宜州时,死在一个深夜。差役找遍了船只,不见他的身影,只说他畏罪潜逃了。

      可柔嘉在他床头的木地板上,看到一滩被潦草擦过的血迹。血迹渗进木纹中,像掺杂了朱砂的墨汁。

      那时候柔嘉就该死了。

      可多少不甘漾在心头,在深夜里如潮水漫卷,难以平息。

      一片口哨声和起哄声中,有人抓住了柔嘉的肩膀,将她从昏暗的角落推搡到灯火通明的院落当中。

      周围几个典吏霎时有些躁动,连鞭笞行刑的两个人都懈怠了手下的动作。

      柔嘉嗅到危险的气息,仿佛她是落入陷阱的猎物,只待嗜血的猎手们宰割。

      外边的动静早引得堂上刘左丞的不满。他一撩眼皮,目光如针,刺了坐了长案另一侧的钱监作一眼。

      “织染署的规矩越发涣散。不知道的,还道这里是哪座猴山。”

      这左丞年过五十,对署中庶务概不上心,只热衷交游城中名流官宦人家。平日甚至数月不来点卯上值都是常事,只是今日各织房需得他签字画押,这才不得不来应个景。

      他虽不常露面,但整治人的手段格外狠毒。因此署中监作和典吏们对这位同僚也有些惧怕。

      刘左丞一发话,钱监作再坐不住,忙起身趋步至门前,朝外高声斥骂道:
      “发什么马疯!都吃撑了吗!”

      院中霎时雅雀无声。

      刘左丞背着手,端着公府步,一撩官袍,越过钱监作,从高高的门槛迈步走到廊檐下。

      钱监作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说话不够文雅,他听着直叹鄙陋,正待讲几句规矩方圆,再发落方才造次之人,眼神落在院落正中那个穿灰色囚服的少女身上时,神色明显一怔。

      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

      “你是哪个织房的?叫什么名字?”

      刘左丞的嗓音略有些低沉,柔嘉只觉迫人的官威压下来,迫得人呼吸不畅。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可柔嘉这辈子都不会忘。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高高在井口外,语气阴狠,说“溺死她”。

      柔嘉绞紧手指,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忘了自己。

      若岑娘子受她牵累,是否会沦落成她这样的罪奴?

      见柔嘉迟迟不回话,岑娘子生怕柔嘉再触怒刘左丞,忙上前替她回道:
      “这是我们妆花织房的谢娘子。”

      刘左丞冷哼一声。不乖的小奴儿,若被折断脊梁,任由旁人糟践她十天半个月,就会跪下来舔他的脚。

      “身为罪奴,竟与署中典吏行秽乱之事!按律,当处何刑?”

      刘左丞阴冷的目光如蛇一般,缠绕在柔嘉周身,贪婪而狠毒。

      柔嘉心头一震,见他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旁人的诬陷当罪名扣下来,忙屈膝跪下,辩解道:
      “奴不认得张典吏。花姑所言不实,还请大人明察。”

      哪知张典吏却冲着刘左丞一礼,龇牙笑道:
      “大人,她撒谎,小人睡了她不知多少次。每日收工时,她都会独自留在织房中,等到天色黑尽,无人注意,再出来与我私会。这贱人惯会惺惺作态,您不要被她蒙蔽。”

      这话一出,柔嘉震惊得不知所以。他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言,为了拖自己下水,不惜自污其身?

      一时四下哗然,窃窃私语声不断。只是碍着几位长官都在,没人敢再像方才那般造次喧哗。

      可柔嘉能感觉得到,只怕连岑娘子都会疑心她吧?毕竟谎言若掺杂事实,便叫人不得不疑窦丛生。

      是了,若有岑娘子护着她,他们多少忌惮,不好下手。可若她被众人唾弃,惹岑娘子不喜,众叛亲离之下,就只能任人欺凌。

      而张典吏洞悉刘左丞的心思,自然投其所好。只怕是想借刘左丞的手,染指她几次。背上污名又如何?他根本不以为耻,反而带着炫耀的口气。

      柔嘉气怒非常,想说门房的婆子可以为她作证,监舍中的罪奴可以为她作证……可她们真的愿意得罪张典吏,为她作证么?

      门房的婆子不会为一个罪奴得罪典吏,署中罪奴无不惧怕他们。柔嘉给不了她们任何,她们又何必惹祸上身。

      何况她每日确实会在织房中多呆上一两炷香的时辰。

      她抬目朝岑娘子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她目色震惊怀疑,而小招等人也面色难堪,隐隐被人孤立。

      刘左丞满意地拊掌,下令道:“把这罪奴绑到刑凳上,鞭笞二十。”

      几个典吏挤眉弄眼,憋着得逞的坏笑,有人朝柔嘉围拢来,有人去解开方才那犯妇的绳子。

      张典吏直接撸起袖子,过来拉柔嘉的手腕,状似亲密地附耳对她调笑:
      “谢柔嘉,爷疼你,会打轻一点。你若实在疼,就叫出声来。爷不嫌你吵。”

      他身上的汗臭扑面而来,柔嘉气得身子发抖。

      织染署是个没有王法的地方,她一直都知道。

      可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苟活着,只因心中还残存着一点痴妄的非分之想。她没了阿耶,可阿娘和阿姊还活着。也许哪一天,她们会来带她出这个牢笼。

      可七年了,没有只言片语传进这牢笼中。她知道,也许这一生,她都等不到了。

      以前阿耶总说,君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她从未做过兼济天下的梦,她穷困至此,被圈禁奴役,无法为他伸张冤屈,连找回他的尸骨都是奢望。
      而今她连独善其身也做不到了,可她至少不该堕了他的清名。

      柔嘉悄悄伸手,从袖中摸出那枚藏了很久的针锥。钝掉的头被磨得尖锐,摩挲得十分光滑,纤细小巧,但刺穿稚嫩的颈脉却不是问题。

      几个典吏拉扯推搡着柔嘉,将她往刑凳的方向拖拽。

      而此时,不远处一盏灯笼转过回廊,一个婆子热络地在前头领路,带着一行人往这边来。

      “王大人,咱们织染署纱、麻、布每月验收一次,绢、帛、绫、罗每三月验收一次,锦、绣是六月验收一次。今儿各个织房和各位大人都在呢!许是体谅您远来疲惫,特意叫您歇着,才未曾知会您。”

      “唔。”

      来人轻描淡写应了一句。

      刘左丞一见那人,神色一正,还不待迎上前去,就见他驻足,望着院落中纷乱的人群和鲜血淋漓的刑具,说道:

      “如此喧哗,如何歇息?我就在此旁观诸位大人断案,等消停些再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疼就叫出声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