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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夜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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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图样后,谢策便挽起袖子要给银匠打下手。
老银匠本要推辞,可见谢策执意要参与,便索性指派了些捶打银片的活计,站在一旁指导:“那你试试捶打,力道要匀,别把银片捶歪了。”
谢策学得极快,那双握惯了兵器的手,此刻握着锤子竟也有模有样。银片在他手下渐渐成型,在阳光下闪着亮眼的光。
云岫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参军,此刻像个小学徒般认真捶打着银片,连额角的汗水都顾不上擦,忍不住抿嘴轻笑。
她拿起旁边的布巾,悄悄走过去,在谢策抬手捶打的间隙,轻轻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谢策愣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转头看向她:“……没事,不热。”
虽是这么说,谢策却还是微微低下头,让云岫擦得更方便一些。
在这个打酒壶过程中,最费力的活计是打磨抛光。
谢策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手里拿着磨石,一遍遍在壶身上打磨。
银屑飞扬着落在他的袖口上,亮晶晶的。壶身渐渐褪去粗糙的光泽,变得温润起来。
“让我试一试。”云岫也来了兴致,从谢策手里接过磨石。磨石有点沉,她握得手心发紧,手指都泛了白。
云岫小心翼翼地打磨起壶颈的波浪纹,生怕磨坏了刚刻好的纹样。
磨石蹭过银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壶颈,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策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醒她:“轻一点,这边的纹细,别磨平了。”
“那边再磨磨,还有点粗糙。”
不过谢策在说话时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到专注的云岫。他站在云岫身侧,手臂轻轻贴着她的胳膊,偶尔见她手一抖,便悄悄用指尖扶着她的手腕,帮她稳住力道。
谢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云岫只觉得手腕发麻,连磨石的重量都忘了。
他们就这般忙忙碌碌过了三日。
每天天不亮,谢策就在屋外等云岫,两人踩着晨露往银匠铺走。
到了铺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连午饭都是老银匠的老伴送来的。
那老太太总提着个粗布食盒,掀开盖子就是热腾腾的小米粥,配着腌得脆爽的萝卜干,偶尔还会带两个白面馒头,笑着打趣两人:“你们俩倒像老夫老妻,一起干活也不觉得累,我家那口子年轻时都没这么跟我搭过手。”
云岫的脸“唰”地红了,低头扒着粥,连眼皮都不敢抬。
待打酒壶进行到最后一步,谢策忽然向老银匠借来刻刀。
他蹲在地上,盯着壶底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刻下一个“X”。
字母不大,刻得也不算工整,有些地方甚至还歪了,但每一笔都格外认真,像在刻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云岫看着那个“X”,心里一动。
她接过刻刀,在“X”旁边,轻轻刻下一个“Y”。
两个字母紧紧挨在一起,藏在壶底最隐蔽的地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样,就算过了很多年,我们也能认出这是我们的壶。”云岫轻声说着,指尖轻轻拂过那两个字母,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暖暖的。
谢策看着她,笑着点头:“嗯,只有我们知道。”
老银匠最后给银壶鎏金时,特意把火候调得慢了些。
鎏金液顺着缠枝莲的纹路漫开,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金光,摩羯纹的黑琉璃眼嵌进去后,整对银壶瞬间活了过来。
老银匠用绒布细细擦着壶身,反复看了好几遍,忍不住叹道:“老夫打了一辈子银器,还从未见过这般别致的。缠枝莲绕得正好,不密不疏,摩羯纹的鳞片都立着,连壶嘴的弧度都掐得准,握在手里刚好能扣住指节,你们俩是用了心的。”
谢策和云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捧着银壶往回走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尖,把半边天染成了金红色。
晚风拂过,带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吹得云岫鬓边的碎发飘了起来。
谢策走在她身侧,时不时偏过头看她,见她小心翼翼捧着银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刚想跟云岫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一位巡营的士兵刚好牵着马经过,那马见云岫手里的银壶闪着光亮,便好奇地甩着尾巴凑过来,鼻子差点碰到壶身。
谢策连忙伸手拦住,拍了拍马的脖子:“这是我的,不给你看。”
马像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跟着士兵慢悠悠地走了。
云岫看得直笑,眼角弯成了月牙:“这马好像也喜欢我们的酒壶。”
“它是羡慕我们。”谢策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眼神里满是憧憬,“等千年以后,要是有人挖出这对酒壶,看到壶底的记号,会不会猜到我们的故事?”
云岫靠得他更近了些,肩膀轻轻碰到他的胳膊:“就算没人猜到,我们自己记得就好。”
谢策点点头,忽然把手里的银壶递到她面前:“其实,这是我想送你的……你收好。”
云岫一愣:“……给我?”
“嗯。”谢策的耳尖悄悄红了,迅速收回手,装作看远处的晚霞,“天快黑了,我们快走吧!营里的鸡汤应该炖好了……”
云岫捧着那银壶,她低头看着壶身上的摩羯纹,黑琉璃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又想起壶底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字母,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等回到营地时,夜已经深了。
帐内的烛火还亮着,跳动的光把银壶的影子投在帐壁上,缠枝莲纹的影子随着烛火轻轻晃。云岫把银壶放在枕边,月光从帐隙里钻进来,刚好洒在壶身上,鎏金的花纹泛着柔和的光,比烛火更显温润。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壶身的缠枝莲,白天的画面忽然全涌进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在眼前,让她的心尖都变得软软的。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又渐渐远去,靴底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很轻,混着更夫敲梆子的“笃笃”声,衬得帐内格外安静。
云岫又摸了摸壶底的“X”和“Y”,冰凉的银面下,似乎还藏着两个人白天的体温,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把脸轻轻贴在银壶上,鎏金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脸颊,暖融融的。
“真好看啊。”云岫轻声赞叹。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可这对银壶不一样。
它浸过两人的汗水,藏着彼此的心意,刻着独属于他们的记号,是他们在乱世里相互扶持的证明,是比任何信物都珍贵的念想。
烛芯“噼啪”一声轻响,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熄灭了。
清冷的月光失去了与暖光的纠缠,如水银般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帐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幽蓝的薄纱。
云岫握着那只微凉的银壶,眼皮渐渐沉重,意识沉入梦境。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银匠铺,晨光熹微,空气中漂浮着银屑的冷香。而谢策背对着她,专注地握着锤子,一下,又一下,轻轻敲打着银片,“笃——笃——”的声音,沉稳而富有节奏,不像是敲在银子上,倒像是敲在她微微发颤的心尖上。
下一秒,梦境的安宁被瞬间撕裂。
就在那“笃笃”声还在脑海中回响时,帐外猛地传来一阵异样的嘈杂!
那不是寻常夜风拂过营帐的簌簌声,也不是巡夜士兵规律沉稳的脚步声,而是金属剧烈碰撞的刺耳铿锵、人类发出的短促嘶吼、以及一种混乱的闷响。
这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营地深处汹涌而来,即刻间淹没了夜的寂静。
云岫猛地睁开眼,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的锦被,这才发现帐布竟被染上了一层橘红。
她赤着脚扑到窗边,掀开窗纱一角去看,心顿时沉到了底:远处的营区已燃起冲天火光,浓烟裹着火星往半空窜,把原本清亮的月光都熏得浑浊,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相撞的“铮铮”声混在一起,甚至能清晰听到金人的口音在夜里嘶吼。
云岫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白日里与谢策闲聊,对方说金军的斥候近来在和尚原附近活动频繁,像是在侦察布防……谁能想到,他们竟如此大胆,不仅摸清了路线,还敢在深夜发动如此精准的突袭!
听这动静,分明是一支精锐小队,绕开了主营的重重防线,目标明确,直指谢策的营区!
云岫脑中一片空白,内心涌起一片恐慌,但一种更强大的本能驱使着她行动。
她甚至没空去穿鞋,跌跌撞撞地就往案桌边跑,想找点什么能防身的东西。慌乱中,她碰倒了那只精心保管的银壶,“哐当”一声,泠泠的清水溅了一地,但这微弱的声响即刻间被帐外震天的厮杀声吞没。
云岫什么也顾及不上了,立即抓起那只银壶,冲向谢策的营帐。
刚到帐外,就见两名身着皮袄、辫发盘顶的金兵,正举着雪亮的长刀,狠狠劈开帐帘,狞笑着往里冲。
破碎的帆布条在带着火星的风中飘荡。帐内,谢策显然也是刚被惊醒,正艰难地从榻上撑坐起来,因动作牵动伤口,他的眉头紧锁,起身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眼看那泛着寒光的刀锋就要迎头劈下!
云岫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和恐惧都被一股巨大的、名为“不能失去他”的洪流冲垮。
她心脏砰砰跳动,紧紧盯着那名离谢策最近的金兵。
“谢策!你当心!”
云岫发出一声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变调的尖叫,找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银壶狠狠砸向那金兵的后颈!
“当——!”
一声脆响!银壶没能击中要害,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对方的铁盔侧沿。巨大的冲击力让那金兵脑袋一歪,痛呼一声,原本砍向谢策心口的长刀随之偏了方向,刀尖只险险划破了谢策的衣襟,在他胸前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
谢策眼中厉色一闪,身体就着未稳的重心猛地一拧,右手已如闪电般抽出腰间的短剑,顺着对方因吃痛而露出的破绽,直刺而入!
剑尖巧妙地挑开了皮甲的缝隙,没入半寸!
“呃!”
那金兵闷哼一声,长刀“哐当”落地,捂着胸口踉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