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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参军一言九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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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营区边缘,老柳树虬曲的枝桠如铁划银钩般刺向灰蒙的天空,残雪零星挂在其间,随着风发出细微的脆响。
朔风卷着雪粒,噼里啪啦砸在冰冷的甲胄上,一落进领口便化作刺骨的水痕,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谢策带队巡营归来,玄色劲装外罩着的厚棉衬早已被雪水浸透,肩甲上斑驳的雪沫凝结成了薄冰。他腰间佩刀的铜环也冻得发僵,随着步伐晃动时,还会发出沉钝的撞击声。
每走下一步,积雪中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谢策脚步匆匆,正急着回去见云岫,却被一声裹着寒气的呼唤定在原地。
“谢参军!”
谢策循声望去,只见宋清立在那棵老柳树下,藕荷色襦裙外罩着一件银狐毛斗篷,风帽边缘沾着晶莹的雪粒,将她清丽的小脸衬得愈发楚楚可怜。
婢女捧着雕花食盒,缩着脖子侍立在侧,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宋姑娘?”谢策抱拳,客气地问道,“有事?”
宋清脸颊飞起两抹红晕,目光殷切地看着谢策:“无事……听闻参军巡营受冻,奴家备了些热酒暖汤……”
“军务繁忙,实在不便。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告辞。”谢策拒绝得干脆利落,转身就想走。
“等等!”宋清有些急了,踩着积雪快步上前,“既如此……那请参军务必收下这个!”
她从婢女手中取过一个精致的锦囊,上面绣着缠枝莲纹,莲瓣间漏出些微鹅黄流苏,熏香混着雪后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
谢策刚要开口,宋清已将锦囊硬往他怀里塞:“里面是暖身的艾香,谢参军军务辛劳,夜里或能用得上。”
谢策眉头微皱,正欲再次拒绝,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谢参军吗?真是好兴致啊!”
赵虞候摇着折扇,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冷冷地盯着谢策:“巡营归来还有美人赠香袋,这福气,末将可是冻着也羡慕。”
赵虞候本意是来寻宋清献殷勤的,不料却撞见这一幕,心中自然是妒火中烧。
宋清见到他,脸上的笑容霎时淡了下去,语气也跟着冷淡下来:“赵虞候。”
赵虞候却仿佛没有察觉宋清的冷淡,目光在谢策和那锦囊上来回扫视,讽刺道:“谢参军如今是愈发得意了,不仅军务‘出色’,这风月场上的本事,貌似也不小啊。”
谢策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将锦囊推回给宋清的婢女:“军中禁用私赠,姑娘收回吧。末将告退。”
随后又不等任何人反应,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宋清一脸失落和赵虞候满腹怨毒。
赵虞候碰了一鼻子灰,在宋清这里讨不到好,又再次将谢策的“不识抬举”全都记在了心上。
他不敢明着对日益得吴帅青眼的谢策如何,便将所有的怒火和刁难,加倍倾泻到了与谢策“关系匪浅”的云岫身上。
赵虞候倒是并不知道云岫对外宣称是谢策的“姐姐”,只以为两人是私相授受的男女关系,言语间更是污秽难听。
于是,云岫的日子骤然难过了起来。
去书记房领笔墨,分到的总是最次等的,甚至有时还是被刻意弄坏的。
分配下来的文书工作量莫名大增,且尽是些繁琐耗时的抄写。甚至她去灶房打饭,都会“恰好”遇到赵虞候的亲信,要么是故意插队,要么是将剩下的、亦或是最差的饭食留给她。
这些委屈,谢策自然全看在眼里。
他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若非云岫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怕是当场就要把那亲兵掀翻在雪地里。
“你别去闹!赵虞候他是巴不得你违反军纪!”云岫虽然也觉得憋屈,但头脑依旧清醒,“他也就这点下作手段了,我们见招拆招便是。”
话虽如此,但谢策看着云岫疲惫的神情,心里又急又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有自己的军务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她身边。
当晚,谢策再次熟门熟路地翻窗进屋,云岫走来给他开窗,谢策的目光落在云岫纤细的手腕上,忽然道:“姐,我教你几招防身的招数吧?万一……万一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是遇到麻烦,好歹能自保,或者干脆给他们几下狠的!”
跳动的烛火映照出了他眼底少见的认真。云岫望着这个与她一同穿越千年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秘密特训”项目新增了“体能课”。
谢策在后山找了个最偏僻的坳地,这里的积雪没过脚踝,摔着不疼。
边上的枯树上还挂着冰棱,谢策折了根光秃秃的树枝,掸掉雪沫子,权当教鞭:“谢老师第一课,先练最实用的挣脱和逃跑。”
“假设有人从后抓你手腕——”他反手扣住云岫的手腕,指腹贴着她发凉的皮肤,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底下的脉搏在轻跳,“不要硬挣,要顺着他的力道转体,同时用手肘击打地方的肋下,出其不意!记住,动作一定要快!”
云岫依着谢策的模样照葫芦画瓢,可广袖却被寒风灌得鼓成灯笼,袖口不小心缠上了谢策手里的树枝。她转体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手肘没碰到假想的“敌人”,反倒像个被风吹得直打转的陀螺,眼看就要往前栽。
谢策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揽住她的腰,掌心触到衣料下纤细的腰线,等云岫站好,又飞快收回。
“我的姐,”谢策忍着笑,把缠在树枝上的袖子解开,“你这动作哪是防身?分明是广播体操的加强版,敌人看了都得先笑够了再跟你动手。”
云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耳尖泛着红,却不服气地瞪他:“有本事你穿这身广袖长裙试试?步子都迈不开,更别说转体了!”
闻言,谢策哑然失笑。他索性蹲下身,指尖在雪地里划出个圈:“行行行……那咱们换个简单的前滚翻,你学着低头、团身,就像……就像你上次滚雪球堆雪人的时候那样,把自己裹成个紧实的球,这样能护住头和内脏。”
云岫深吸一口气,学着他说的要领往前扑。
可她这辈子除了体育课的达标测试,几乎没碰过这类动作,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滚到一半还差点侧翻。
谢策在一旁看得又气又急又想笑,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体能分给她一半。他不由地捶胸顿足:“哎呀我的姐!你这运动神经……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但赏的是‘久坐不动啃书本’的白米饭!”
云岫累得气喘吁吁,没好气地瞪他:“少废话!继续来!我这人最不信“学不会”这三个字!”
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云岫抹了一把脸,抱着脑袋再次往雪地里扑,这次却没掌握好重心,直接顺着坡势滚了出去,像个圆滚滚的雪轱辘,滑出足足三尺远,后脑勺还沾了团蓬松的雪。
“卧槽——姐!”
谢策吓得魂飞魄散,正想踩着积雪冲过去捞人,却没注意脚下的冰棱,脚踝一崴,整个人往前扑去,正好接住滚过来的云岫。
两人滚作一团,积雪灌进衣领,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蔓延开来,连睫毛上都挂了层细密的雪沫。
“谢策!”
云岫坐起身,再次抹了把脸上的雪,发髻歪在一边,插在发间的玉簪不知滚到了哪里。她又气又恼,指尖戳了戳谢策的胳膊:“你故意的吧?这雪底下全是冰,这……这根本就站不稳!”
谢策举起一只沾满雪屑的手,另一只手笑得直拍膝盖,呼出的白气在眼前聚成一团雾:“天地良心!我哪知道你滚得比雪球还顺溜?我不行了……姐,我不担心你了,我看你这速度,要是真遇到危险,跑起来估计比兔子还快!”
云岫拧了他一把,蹲下身在雪地里摸索簪子。谢策的笑声渐渐停了,他走到她身边蹲下,帮着一起找。
在这苍茫雪地里的里,周遭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其实……你不用这么逞强。”谢策忽然轻声说。
云岫的指尖顿住,雪粒顺着指缝往下落,在她手背上融成小水珠。她垂着眼,声音轻轻的:“我自己要是不撑着,不学着自保,岂不是愿了赵虞候那种小人的如意算盘?”
谢策偏头看她纤瘦的侧脸,明明是副文弱的模样,眼神却透着股韧劲。
他伸长了手,呼噜了一把云岫的头发:“姐,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我啊。”
云岫停止了翻找的动作,抬头看向他。
谢策收回了手,笑得一脸肆意:“我以前是散打队的,护着你,比让你自己学这些简单多了,而且——”
“你指哪我打哪,”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而坚定,“我优先忠于你。”
顶上枝头的雪花悄然飘落,悠悠地停留在谢策的眉睫上。云岫顶着对方诧异的目光,用指尖抚去那一抹白色。
“傻样。”她说。
“……小参军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