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途》卿炙

1、晚课

　　暮色渐沉，青岚宗的一众弟子们吃过晚饭后，都在各自准备着一会的晚课。
　　若是放在平常，也不见得哪个弟子会主动温习内容，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六仙师周珩的晚课，大家都希望自己不要被那个“喜怒无形”的变态仙师逮住。
　　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挑刺，心情不好时，就连左脚先跨进门都是大过。
　　而此时的钰莲殿内，周珩坐在花梨木交椅上，翘着二郎腿，精心擦拭着手里的“碧云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弟子，那弟子只是低着头。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屋里的空气冷到人直起鸡皮疙瘩。
　　良久，坐在椅子上的周珩才重新看向那弟子，懒散开口：“师兄呢？”
　　弟子把头又低了低才开口：“回仙师……宗主在试炼场教导弟子剑法，还未结束。”
　　“教导弟子？”周珩擦剑的手没停，只是声音又冷了几分，“今日不是我的晚课吗？怎么劳烦师兄了？”
　　弟子战战兢兢地开口：“今日有几个弟子说剑法没懂，又不想晚课挨您的骂……所以请宗主重新带练。”
　　周珩闻言，脸色一沉，勾起嘴角笑了笑，“噢……你们胆子大了啊？在我师兄面前扯嘴皮子，告我的状？”
　　周珩话音刚落，一道灵气擦着那弟子颊边飞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那弟子身子微微一颤，脸上染上了一些惊恐之色，额头几乎贴在了地上，“不是的……仙师，这……”他话都没有说完便被周珩打断。
　　“抬起头来。”
　　弟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高坐上方的周珩。
　　周珩似笑非笑地目光落在弟子苍白的脸颊上，随手把玩着碧云剑的剑柄，剑穗上的玉珠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映得他眼底的寒意越发明显。
　　“我问你，”他将声音放缓，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是哪几个弟子说剑法没懂？把名字报上来。”
　　弟子的嘴唇哆嗦着，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凉的地砖上，“仙师……他们也是怕晚课跟不上您的进度，并非有意……”
　　“进度？”周珩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却没半分暖意，“我的晚课，何时需要你们来定进度了？”
　　他指尖一弹剑格，碧云剑“噌”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弟子瞳孔骤缩，周珩阴恻恻地开口：“还是说，在你们眼里——有师兄在，我周珩就是你们可以任意戏耍取笑的狗？”
　　弟子吓得浑身一颤：“仙师息怒！弟子万万不敢！仙师剑法卓绝，是弟子们……是弟子们实在愚钝，才、才会怕跟不上您的步伐……还请仙师赎罪……”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珩把玩剑柄的手指骤然收紧，剑穗上的玉珠猛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盯着弟子颤抖的脊背，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愚钝吗？我看倒像是胆子肥了。知道躲去师兄那里告状。你们倒会挑靠山，我青岚宗好歹养了你们这么久，给你们修习成仙的资格……”
　　“可你们却在我师兄面前嚼我的舌根？你说说，你们这是不是白眼狼呐？”
　　弟子又哆哆嗦嗦地解释了半天，而周珩却没了兴致，他站起身，径直掠过弟子时淡淡开口：“既然知道错了，就罚你在此跪到晚课结束吧。”
　　说完后，周珩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周珩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殿外，那弟子才敢稍稍松劲，膝盖早已在冰凉的地砖上跪得发麻，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襟。
　　可他却僵着身子不敢动，只能听着殿外晚风卷过树叶的沙沙声，心里七上八下地盘算着晚课那些弟子们的下场。
　　而此时的周珩已穿过回廊，远远便看见试炼场的方向，那里隐约有兵刃交击的脆响传来。他脚步一顿，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握着碧云剑的手指骨节泛白。
　　“我的好师兄啊，还真是称职。”他低声嗤笑，转身改道往讲堂走去。沿途遇到几个捧着剑谱匆匆赶路的弟子，见了他都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低头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周珩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身上的寒气让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另一边，讲堂内早已坐满了弟子，烛火摇曳中，每个人都低着头假装温习，实则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当周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满殿的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他缓步走上讲台，将碧云剑“啪”地拍在桌案上，惊得前排弟子身子一抖。周珩扫了眼底下鸦雀无声的人群，目光在几个空着的座位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有些人倒是会找借口，躲在试炼场里偷懒，以为有师兄护着，我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沈肆白带着几个弟子匆匆赶来，为首的几个正是缺席的弟子，脸上还带着练习后的红晕和几分不安。
　　“周珩，他们是刚练完基础的弟子，这节是你的晚课，他们说怕你责罚不敢来，我便顺路带过来了。”沈肆白开口道，目光示意那几个弟子赶紧入座。
　　周珩看到沈肆白，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模样，看都没看那几个弟子一眼，低头笑了笑，开口道：
　　“瞧师兄说的，我身为青岚宗的六仙师，是长辈，怎么会与他们置气？倒是他们，竟在私底下这样编排我……真是寒了我这仙师的心。”
　　是了，六仙师周珩心悦宗主沈肆白，可沈肆白本人却十分厌恶周珩这件事，在青岚宗是众所周知的。
　　沈肆白点了点头，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弟子们几句后就离开了。
　　周珩从痴迷中回过神来，盯着那几个低着头溜到座位上的弟子，脸重生阴沉了下来，声音冷得像冰：
　　“晚课已开始一刻钟了，按规矩，罚抄《青岚心法》五遍，今晚抄完，抄不完不许回去休息，明日卯时前交到我殿中。”
　　弟子们自然是不敢反驳的，只能忙不迭地应下。
　　烛火在风里轻轻晃了晃，将周珩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的轮廓里藏着未散的戾气。
　　他指尖敲着桌案，目光扫过底下噤若寒蝉的弟子们，慢悠悠地翻开讲台上的剑谱。
　　“今日该讲‘流云十三式’的第七式，虽说晚课不适宜做那些高强度动作，但我也是我大家修习进度考虑，所以，谁来演示一下前六式的连贯动作？”
　　底下一片死寂，连毛笔划过纸张的声都轻了几分。弟子们个个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被这双冰冷的眼睛盯上。
　　周珩冷笑一声，视线落在刚才被罚抄的几个弟子身上，“你们几个刚从试炼场回来，想必对剑法最熟，就你吧。”他随手点了个站坐后排的弟子。
　　那弟子猛地一颤，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在雪白的袖口上。他慌忙捡起笔放在桌子上，拿起佩剑，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握着佩剑的手有些发抖。
　　周珩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指尖绕着碧云剑的穗子，眼神戏谑，“怕什么？有师兄教过，难道还练不熟？”
　　弟子咬着牙拔出长剑，试图摆出起势的姿势，剑尖在地上划出略显凌乱的痕迹。只刚练到第三式，周珩忽然开口：“停。”
　　弟子的动作僵在半空，冷汗顺着皮肤往下淌。周珩站起身，提着碧云剑缓步走下讲台，剑鞘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周珩语气嘲讽。
　　“这就是师兄教的剑法？软绵绵像挑水的扁担，若真遇上妖兽，怕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手腕一扬，碧云剑的剑鞘精准地敲在弟子的手腕上，长剑“哐当”落地。
　　“连剑都握不稳，还敢说在试炼场练了一晚上？”周珩的声音贴着弟子的耳边落下，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觉得我教的不如师兄，还是觉得有师兄撑腰，就能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弟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闷响：“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只是太紧张了！”
　　“紧张吗？”周珩抬脚踩在他掉落在地的长剑上，“青岚宗的弟子，连在仙师面前拔剑的胆子都没有，留着你还有何用？”
　　他俯身捏住弟子的下巴，强迫对方抬头，“看着我，告诉我，是师兄教得不好，还是你自己没用？”
　　弟子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开口：“是……是弟子没用。”
　　周珩闻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嘛，知道自己愚钝还去缠着师兄，这是招笑。”
　　弟子不再说话，周珩也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行了，下去吧，我也累了，不想再教什么了，明日再练吧。今日特许你们提前回去休息，都散了吧。”
　　弟子们闻言皆是一愣，趴在地上的弟子更是僵着身子不敢动，仿佛没听清这突如其来的“恩典”。
　　满殿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周珩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却比方才的冷脸更让人心里发毛。
　　“怎么？”周珩挑眉，指尖轻敲着腰间的剑鞘，“难不成还想留下来陪我秉烛夜谈？”
　　这话一出，后排立刻传来桌椅轻响，弟子们如梦初醒般低眉顺眼地收拾纸笔，脚步放得极轻，生怕哪一步踏错又触了仙师的逆鳞。
　　方才被罚的几个弟子更是头也不敢抬，缩着身子往殿门挪，连掉在地上的佩剑都忘了捡。
　　周珩看着他们仓皇的背影，忽然开口：“把剑带上。”
　　那弟子浑身一颤，慌忙转身捡起长剑，连声道谢后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讲堂。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满殿的压抑都关在了里面，只余下周珩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