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先谈》象馜

1、chapter 01

　　周四，18：27。
　　暮色沉降，秋分后的天幕像一块被淬过火的琉璃，蓝得发冷。

　　陈也柠按指纹推开玻璃门，电梯厢的镜面映出她略显凌乱的倒影：白色西装袖口沾了黑色签字笔划痕，口红因为连轴转已经斑驳。她没空补妆。电梯里信号断断续续，微信图标转了半天才吐出一条消息。
　　集团财务长发来通告：
　　“所有三级项目，明天18：00前提交商业化路径与可运行demo，逾期即停预算。”

　　生物科技中心7楼。
　　门一开，冷气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陈也柠把手机滑进口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声音干脆。

　　开放办公区里，有一半人已经下班。留下的人抬眸瞄了一眼陈也柠后，都立刻低头装死，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有视线接触。
　　大家已经听说了，董事会发了“死亡通知单”。在这之前，赵聿明就一直想要砍掉她正在做的“非侵入式脑机接口下肢康复”——公司内部名称为“再立”的项目。

　　陈也柠刚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就收到人事部发给她的邮件：

　　关于再立项目紧急借调事宜：
　　许翊年，算法工程师，明早九点报到，支援时间为一个工作日。

　　同一时刻，园区另一栋楼。

　　许翊年拎着外卖袋，刷卡穿过闸机。
　　黑色鸭舌帽檐压得很低，上面还套了一层黑色卫衣的帽子，只露出一点挺直的鼻梁。
　　卫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组长：“翊年，临时救火，明早九点，你直接到生科 7 楼找再立项目的陈也柠。”

　　许翊年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视线留在手机屏幕上。
　　再立吗？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回复组长：“收到。”

　　7 楼走廊尽头。
　　陈也柠端着咖啡，听见她的直属上司，也是公司的首席技术官赵聿明打电话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带一点笑：“……砍掉她，专利自然归技术研发办公室。董事会？董事会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看利润表上的数字。”

　　陈也柠垂眸，看了一眼腕表。
　　倒计时23小时，现在开始。

　　晚十二点半，7楼只剩陈也柠一个人。
　　陈也柠坐在工位上向后仰头，拉了拉脖颈肌肉，电脑屏幕上是尚未优化完成的商业化路径 PPT。
　　她戴着纯钛的金丝猫眼防蓝光眼镜，长发挽了起来，鬓角有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耳后。
　　为了把再立项目的成本模型压到令人无可指摘的区间，她已连续改了N稿。
　　最后一页“三至五年盈利预测”死活算不平，她摔了鼠标，整个人往后仰进椅背，太阳穴突突直跳。

　　闭目歇了半分钟后，陈也柠睁开眼睛，依旧保持后仰半躺的姿势，摸出手机，打开抖音，点进自己的收藏，里面躺着十来条视频，都是来自一个ID名叫摩卡的舞蹈博主的。

　　单是看着铺满收藏夹的封面，陈也柠的嘴角就已经开始忍不住上扬。
　　她随手点进一条，做着数不清第几次的反复品鉴~这几条视频次次看，次次把她钓成翘嘴。
　　屏幕里，男生戴着黑色口罩，黑色帽檐压到眉骨，舞蹈风格以HIPPOP为主，举手投足间自信又松弛的小感觉精准狙击陈也柠的心脏。
　　屏幕外，陈也柠像在高原猛吸了一口氧气瓶，一边嘴角上扬地品着视频里男生带着小劲，让陈也柠看了颅内非常舒适的律动，一边慢慢恢复血条。

　　来回吸了几遍收藏里的视频后，陈也柠点开摩卡的主页，一个小时前，他刚刚发布了一条新视频。
　　是节奏感极强的一段现代编舞。
　　他的肩、肘、腕像在同一拍里拆成三段，腰胯的wave又低又稳。跳到副歌，卫衣下摆随动作撩起，腹沟线条一闪即过，还是让陈也柠瞬间瞪大了眼睛。

　　评论区没有意外地已经沸腾了。
　　【哎呦喂，摩卡今天这么大方！】
　　【想在主包的腹肌上滑滑梯嘿嘿】
　　【喜欢！爱看！多拍！】
　　【我这辈子必须要谈一个这样的！】

　　陈也柠总是会被网上这些姐妹们逗笑，上头跟评：“让我先谈！！”

　　隔壁栋楼早已熄灯，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一盏冷白的自拍灯。
　　灯架下，手机支架竖直立着，镜头对准一位戴黑色口罩，黑色帽檐压到眉骨的男生。
　　许翊年按下录像键，同时，音乐炸响。

　　明后天的素材录好以后，许翊年收拾好背包走出办公楼，一边走一边打开抖音后台，看了眼大家对新发布作品的评论。
　　下滑的指尖在一个名叫【柠檬耶】的ID上停下，许翊年看到她点赞并评论：让我先谈！！

　　许翊年脚步一顿，同时抬头，看到隔壁栋7楼的灯还亮着。
　　脑袋里同时想起组长让他明天去应急报到的通知，许翊年口罩下的唇角无声勾起，忽然对明天有点期待了。

　　翌日，08：58。
　　生物科技中心7 楼 ，玻璃门禁“滴”一声打开。
　　陈也柠昨晚熬到了接近凌晨五点才离开，几乎就是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烟灰色真丝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皮肤。
　　陈也柠踩着高跟鞋，手里拎着一杯加浓冰美式，因为过困而面无表情，显得更加气质清冷。

　　电梯门一开，她先扫到前台旁站着一个陌生男生，黑色连帽衫、黑色双肩包。
　　人事小姑娘跟在后面：“柠姐，这就是我昨天发给你的邮件里提到的算法工程师，许翊年。”
　　陈也柠停下脚步，视线留在了男生脸上，发现他还有一双极黑极静的眼睛。
　　“好，谢谢你。”陈也柠对人事点了下头，走向许翊年，自我介绍：“我叫陈也柠，是再立项目的负责人。”
　　许翊年看着陈也柠清冷的表情，声音低却清晰：“我叫许翊年。”

　　时间有限，互相知道名字后，陈也柠继续向前，“跟我来。”
　　许翊年跟在她半步之后，视线落在她挺拔的背影与利落的步履上。

　　昨晚那条评论在心里无声重播：
　　【让我先谈！！】
　　许翊年弯了弯唇，却没出声。

　　陈也柠领着许翊年走进实验室，百叶窗半阖，晨光被切成冷白色的平行线，铺在防静电地板上。
　　实验台中央，小鼠跑步机刚完成自检，发出单调的“滴——”。旁边那台黑色笔记本电脑用扎带固定在移动机架上。

　　陈也柠直入主题，声音充满理性：“项目组其他人临时被调走，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你的任务是，在下午两点前，让这只下肢瘫痪的小鼠在跑步机上完成 10 秒步态闭环，延迟压进 80毫秒。”
　　说话过程，陈也柠目光冷静到近乎锋利，落在许翊年年轻的面庞上。
　　对于这位临时借调成员的技术实力，陈也柠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存疑，只能选择相信。

　　许翊年“嗯”了一声，把背包放地上，掏出电脑。
　　他单手掀开屏幕，立刻进入状态：“给我原始肌电数据。”
　　陈也柠：“在服务器，权限被锁了。”
　　许翊年抬眼看陈也柠，指尖顿了几秒，继而重新落回屏幕：“好吧，那我用本地仿真沙盒。”
　　陈也柠挑眉：“你什么时候镜像数据环境的？”
　　许翊年敲下回车，数据流开始在本地终端滚动：“昨晚，接到通知的时候，顺手。”

　　陈也柠眉尾微挑，心里那根因为不确定而紧绷的弦，悄无声息地松了半拍。

　　随后两人再无对话。
　　实验室里只剩两种声音。

　　他全神贯注地敲击机械青轴；
　　她时而点击鼠标，时而敲击键盘修改数据。

　　商业计划书上，PPT第十七页，“成本-延迟”曲线还缺一条数据，Excel 表预算栏依旧飘红。
　　陈也柠每调整完一个数字，便抬眼扫一下跑步机。
　　试验小鼠还在原地嗅探，毫无进展。

　　11：45。
　　键盘声与风扇声仍在叠加。

　　陈也柠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打开抖音吸一口氧。
　　熬夜加压力，让陈也柠忘了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等到被视线灼到以后，陈也柠才反应过来。

　　熟悉的音乐打进耳膜，许翊年有些惊愕地从电脑屏幕上抬头看向陈也柠，他瞬间辨认了出来，那很明显是自己的视频。
　　只见陈也柠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因为自己的注视而打住了。
　　她头皮微微一麻，随后收起手机，起身走到他身后，确认实时数据。

　　小鼠数据跑完第一轮，延迟 94毫秒，距离目标值80毫秒还有距离。
　　“不够。”陈也柠皱眉，仿佛刚刚电光火石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许翊年饶有兴致地盯着若无其事的陈也柠，嘴角的笑容飘起一秒钟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低头重新看着屏幕，说：“再给我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真是刷视频疏解压力的完美时长。

　　……

　　陈也柠坐回自己的位置，大脑抗拒继续工作。
　　就在她深刻体验戒断反应的时候，许翊年从卫衣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戴上，似乎在告诉陈也柠，我什么也听不见，你随意。

　　陈也柠还真被诱惑到了，不过随后她想，不完全是声音的问题，主要是表情的问题。
　　看男人跳舞视频不笑，滋味减半。

　　最终陈也柠什么也没做，让大脑放空了十五分钟后，跑步机“滴——”一声长鸣。
　　小鼠在履带上稳稳迈出 10 秒标准步态，延迟 77毫秒。

　　数据打包上传，许翊年摘下耳机，还没来得及庆祝，陈也柠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董秘的声音平稳：“柠总，下午三点，方便来楼上做项目汇报及演示吗？”
　　陈也柠皱眉反问：“昨天不是通知今天下午六点交？”
　　董秘的声音依旧没有过多情绪：“是的，但有几组已经提前交了，如果大部分人都没问题的话，董事长想提前开会。”

　　到底要卷成什么样。
　　陈也柠心里啧了一声，叹了口气回答：“行。”

　　电话挂断，陈也柠同步消息给许翊年。
　　许翊年不甚在意，语气淡淡：“还有三个小时，需要我把延迟再降 5毫秒吗？”

　　陈也柠烦躁暂停，看着少年自信又松弛的样子，微微一怔，有某种熟悉的感觉打进她的颅内，仿佛在高原上吸了一口氧气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