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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去商业街观看电影的记忆留在陈耀心里很长时间,她的心跃跃欲动,更加坚定,一定要走出去,去市区,去省会,去中心,去人多繁华发达的地方,她不该困在这一方天地,抬头漏雨是绵绵不断的谩骂与指责,低头做工是喋喋不休的打压与刻薄。于是,陈耀读书更加刻苦,有深度的数学题她也着手琢磨,但是效果不大,她也想像班上的同学一样有一本或几本课外习题用于提升,但是总不能如愿,哪怕是班级统一要求购买用于课上分析的习题册,她连开口向徐莲花要钱都是胆寒。

      那天,陈耀实在是没办法了,必须要交钱了,她才在中午已经回到学校的情况下又步行回家,她特地拖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分钟,她这样反复来回希望可以营造收费的窘迫与紧急,陈耀希望可以增加要到钱的成功率,她没遇到徐莲花,倒是遇到了这段时间收网在家休养的陈华生,他刚买完烟回来,那时候,陈华生吸一种红色纸壳的烟,十块钱一包。十五块钱课本费,陈耀开口了,陈华生给了,陈耀拿着这笔钱又走回学校。

      当天晚上,陈华生坐在徐莲花的缝纫机前,一页又一页地翻着这本新买的习题册,有意,无意,翻了很久,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右下角的标价栏,他盯着这个位置看了很久,缝纫机上面的钨丝灯泡发出的暖光照在陈华生的脸上,衬的这位久经沙场的渔民的脸黄里带着暗,暗里夹着黑,黄光变成了白光透着冰冻人心的凉,他才把习题册还给了陈耀。

      陈耀就坐在旁边的小缝纫机上,她接过习题册,默不作声,塞回了书包。这个家,开口问谁要钱结果都一样。暴躁的人当面给你难堪,伶牙俐齿,直接发泄,沉默的人侧面给你难堪,他隐在暗里用自己的方式确认这十五块钱有没有多要走一分。因着工作的关系,陈耀和陈华生并不朝夕相处,但是这份偶然相处所流露的疲惫与压抑,徐莲花的口舌在其中起多少推动作用,陈耀不知道。

      这对夫妻他们自己做过孩子,他们也有自己的亲儿子,他们知道怎么对孩子好,给孩子创造学习与生活的便利,守护他的快乐懂得他的心事维护他的自尊,但这份“知道”作用在陈耀身上则悄悄转变为了“不知道”、“看不见”和“没想到”,区别是一位是显性的刻薄,一位是隐性的冷漠。

      记忆中,陈耀开口问过陈华生要过一次零钱,那会小贩售卖推车泡煮的水饺,热气腾腾,一块钱一碗,陈耀馋了很久,一天天看着他从门前走过,她鼓起勇气开口问在菜园里的陈华生要了一块钱,陈华生给了两块,让她给陈勇也买一碗,而陈勇要钱的频率远远大于陈耀,每周都有固定的零花钱,却从没有人说,给陈耀一份。

      还有一次,邻居们叫停了一位小贩购买三角饼,徐莲花当场买了两块饼,五毛一份,两块饼她各撕了一小块自己吃,剩下的一份给了陈勇一份给了陈耀,徐莲花当着众人的面指了指大小一样的饼,说,我一直是这样公平的。

      秋去春来。

      上次在电影院偶遇的那位男士陈耀几乎要遗忘之际,却又在徐莲花和几位妇人的言谈中拼凑出了模模糊糊的雏形。徐莲花很激动,她大声嚷着赵莉是“姘头”,强调了好几遍,这两个字对于陈耀而言很陌生,但是从徐莲花眉飞色舞的表情乐于落井下石的习性来看,这绝对不是好词。陈耀在大小缝纫机交叠的声音中断断续续吸收了“镇上综合楼上班的”,“还是个二把手”,“不知道怎么搞一起的”,“男的离没离婚还不知道”,“大概率没离婚”,“女的克性很重”等等字眼。

      家长里短,且不说两家之间已有好几年没联系了,也不说两家居住地还隔着好几个村,但是谣言就是飞到了陈家村并在几位中年妇女的煽风点火之下越传越离谱,这点“风花雪月”就是个乐子,众乐乐,它还有一作用,别人在自己的口中越不堪就越能显示自己的高尚,而最关键的真实性是没有人考究的。陈耀想起那天一家三口的姿态,立刻把这张剪影与徐莲花和其他妇女的闲聊中编造的情节做了切割。

      陈耀坐在老缝纫机前抬一眼透过正对徐莲花主缝纫机的窗口看到邻居石子路门口的葡萄架,藤条找到了支架势必是要攀附上去的,只有这样才能开花结果。一位女人在食堂烧饭,供养儿子,再找再结都是正常的。是否一位女人二婚对象找得不错就会引发一些人嫉妒?原先不如自己的人她们是否希望永远不如自己?她们是否不愿意烂泥中开出的花朵还把自己比了下去?陈耀踩着缝纫机,脑袋又开始了天马行空,问出了一大串问题。

      五年级的期末考,陈耀数学考了九十分,语文上了九十五分,徐莲花看了一眼陈耀的成绩单,嫌弃一句“不知道怎么被你考出来的”转身就去做饭了。至于陈勇,他也小学毕业了,至于他的毕业考试成绩,除了他们母子两,谁都不知道。陈耀的成绩单被丢一边,陈勇的成绩单则是彻底消失,他很快就按学区报了镇上的新渔中学入读。

      那周的集市,徐莲花破天荒给陈耀买了一块手表,这块手表她念了很久,有了它可以令自己控制好语文写作的时间,她总是超字数掌握不好时长分配。徐莲花给陈耀这块手表的时候特地强调很贵,花了她一百多块,要她读书做衣服都要用心一点,衣服给她做的时候不要牢骚不要挂脸色,好好干活,并且她当天就给陈耀加了做衣服的量。

      陈耀受宠若惊,这个宠和惊没有持续一小时,也没有熬到正午的日头,陈勇趁徐莲花不在前屋的时候说这块手表实际才十六块钱,在集市一个摆摊的老头买的,徐莲花还了几次价,最后杀到十六块。陈耀“哦”了一声。是陈勇正直诚实所以他揭穿徐莲花的谎言?还是陈勇表达其实你也就只配戴十六块钱的手表,你可别骄傲?还是徐莲花撒谎成性改变不了但是谎言可以彰显自己的大方并且能让越来越重的衣服活有了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同时还能获得养女的感激?一箭三雕?陈耀不知道,任何一件事情哪怕是极小的一件它在这个家总是呈现两面。陈耀像这个家里漏雨的阳台漏雨的楼梯一样得到的阳光只有一半,在这一半的阳光里陈耀感受到的也是半明半暗的,在这一半的感受到的半明半暗的阳光里,陈耀也是在暗里,她总在阴影处。

      徐莲花爸爸有一次来陈华生家里吃饭,餐桌上有一碗南瓜汤,徐正康拿着汤匙舀一勺喝一点漏一点又放回去一半,陈华生默不作声。徐正康住了几天回去了,陈华生坐在家门口对着众人说,吃南瓜汤那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那碗南瓜汤我看他这么吃我也就不碰了,全是他和陈耀两个人喝完的,我让他们两人多喝点多喝点,把它喝完。说完,众人就哈哈大笑。

      陈耀坐在房间里面踩缝纫机,听着他们的笑声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是啊,陈华生觉得那碗南瓜汤被徐正康那样的吃法之后是不干净的不卫生的,他可以看着无知的陈耀继续吃下去既不当场暗示也不阻止,却可以把它当成谈资向众人说出来引得大家一起笑。他觉得孩子小所以她不懂,不,孩子其实什么都懂。

      小学期间,徐莲花的父母先后去世,葬礼什么的,陈耀记不清了。

      五年级的暑假,陈耀依旧在缝纫机轰隆隆的声音中度过。陈勇则在舅舅那边和表哥去海边捉龙虾抓螃蟹,他假期回来的时候除了背心罩着的地方是白的,其余全是黑的,而陈耀整个暑假日复一日地在房间踩缝纫机,倒是被“困”白了。

      暑假末,收头发的来到家门口,徐莲花劝说陈耀长头发不好打理,费时费力,让她把头发剪了卖掉,价格是她和收头发的人讨价还价谈拢的,一百五十元。一百五十元有一百五十元的收法,收头发的人将工具刀刮到陈耀的头皮最深处,一缕一缕往里削,卡到底,剪掉,卡到底,剪掉……一缕缕长发从陈耀的头上脱落,再难过也没有了。断了的头发的黑将陈耀淹没,如一场洪水,她被推到了悲伤的尽头,她固执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拼命忍着。

      徐莲花对着左右围观的邻居说,陈耀头发太长了,洗也麻烦,剪短清爽,利落。人会美化言辞去遮盖自己的目的,徐莲花得天独厚,徐莲花无师自通,徐莲花自成一派。头发剪完的瞬间,徐莲花收到了一百五十元塞进了自己的钱包,那瞬间,她的筋脉活络了,血液流畅了,允许陈耀做好衣服的时候抓两把瓜子吃,不是抓一把了。

      市里的流行风尚从贴皮小波浪卷转为了离子烫,还没吹及乡镇的时候,胡李晶已经披着一头秀丽的长发进入了教室。窗户打开,微风吹进,她飞扬靓丽的身影比电视上洗发水广告还要吸睛百倍,青春无敌。

      而陈耀,她除了外面这一层头发看上去是齐耳的,里面早已空了,剩下一个个秃刺刺的毛壤孔,整个头发毛躁躁的像站在田里的稻草人,颜色也从黑变成了干燥的黄,刮刀的后遗症还在持续。她看着胡李晶飘逸的秀发,趴在桌子上,就这样进入了六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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