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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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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孩子。
他被冠上了这样的称号。
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成了痛苦的源泉,他午夜梦醒时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的噩梦。
“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知闻评价着自己的过去,“听起来不像是我经历过的事,对吧?”
“你想得到什么回答。”
“真实的回答…这样说有点恶心,但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要是你想安慰我,我会把你的脑袋按到沙地里让你去死。”
禾叶略微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好凶啊。”
“…这算什么回答,”知闻撇撇嘴,“你也学会敷衍人了嘛。”
“这不是敷衍。”
“那是什么。”
“我在组织语言。”
知闻扯了下嘴角:“哈,我很期待你组织语言之后的完美回答。”
金鱼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安慰人,也不懂对方想要什么的回答,她思考之后认真地说:“你的母亲很爱你,故事里关于你的父亲的事情太少,但我觉得他一定也很爱你。”
“…哇哦,”知闻的动作僵住了,“你应该能猜到我会说什么吧?”
“恶心。”
“恭喜你答对了。”
禾叶看着他,眼睛像是一汪望不见底的水:“但我没说谎,在我听来就是这样。”
“…我知道。”
死亡是藏不住的。
母亲再怎么隐瞒,他也早就知道父亲已经死去。
藏在柜子里被层层布料包裹的遗物,偶尔夜里醒来听见母亲呆呆望着窗外发出的啜泣…一切都让知闻明白母亲没有说出口的消息。
那么多人都死了,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幸运从未眷顾他们,他们永远是不幸的一员,未说出口的期许最终只会烂在心底,成为成长的养料。
而爱也是藏不住的。
在明白死亡的意义之前,他就明白家人对他的爱,存在于记忆中、快要淡去的爱是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每当训诫人的皮鞭落在身上,他都会咬着牙想起母亲的脸。
要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
他一遍遍说着这样的话,直到离开王宫,终于有了活下去的资格。
不再是耗材,不再是武器,不再是被训诫人鞭打的动物,在研究所里没人那么在意他,没人把多余的脾气通过皮鞭撒在他身上。
他重新成为一个人。
“反正就是这样,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才会跟着你,”他小声说,“至于家人的意义、亲情的意义…就是这样,对我来说是活下去的希望,对你来说大概不太一样。每个人心中的家人都是不一样的…这样想你的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
禾叶不这么觉得:“你愿意回答就是意义。”
知闻揪揪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只要我收集的答案足够多,就可以组织成我个人的答案,”禾叶的指尖落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定有什么共通之处,那就是我该找到的。”
…我为什么会对金鱼脑袋的回答报以希望?
知闻敲敲禾叶的脑袋,像在敲一个空壳:“说你是笨蛋你还真的要贯彻到底啊?这种答案必须要自己慢慢去找才可以,依靠其他人的回答去总结就不是你自己的答案了,明白吗?”
被教导的金鱼茫然点头:“我必须独自思考才能得到正确答案。”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只有你认为是对的答案,”知闻耐着性子说,“这不是可以走捷径的问题。”
金鱼脑子要爆炸了。
显然她提出的问题对她本人来说也极为困难,辛苦转动的金鱼脑袋大声喊“受不了啦”就要停止运作。
知闻毫不怀疑,要是再让她思考下去,那颗本来就笨的金鱼脑袋马上要冒起白烟。
暂担教师的知闻决定卸任,他摸了一根烤串塞给快要暂停思考的金鱼。
香喷喷的烤肉成功打断金鱼的思考进程,她下意识啃了一口,被肉香引诱得脑子里只剩下美味的烤肉。
他们安静地解决盘子里的烤串,不远处的欢声笑语成了果腹的背景板。
小莱把小羽拽起来背在身上,从轮椅上离开的男孩笑得满脸通红,像被他精心呵护的那棵花树。
跳跃的篝火、远处渐渐变小的歌唱声,一切熏得知闻昏昏欲睡。
直到禾叶从快乐的烤串天堂中找回丧失的语言功能,开口问:“所以在你心里,我算你的家人吗?”
瞌睡虫忽的一下飘出去好远,知闻被这句话吓醒,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脱出掉在地上。
问话的金鱼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默默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不含情绪的目光落在身上却沉重万分,让知闻以为自己要被压进土里。
“…你在说什么鬼话?”
说出口时,他才意识到这句话之前已经说过一遍。
无所谓,毕竟这绝对是鬼话。
禾叶不理解他的反应:“不算吗?我们一起离开研究所,一起登上船,一起开始旅行…据我所知,就算是家人也做不到这一切,既然我们做的比那些家人更多,那我们应该也算家人。”
她难得说了一长串话,知闻却完全不想给她鼓掌。
是谁教她的?
是谁和她说了这些…什么家人不家人的东西?到底是谁啊!
知闻觉得自己又回来了那天,好像这只笨蛋金鱼又一次拿着船票对他说着“无法抛下你”那种无所谓的漂亮话。
他应该直白,甚至有点夸张地说“你别开玩笑了”或者干脆利落地说“我们不是家人”。
本该这样的。
可他只是低着头嘟哝:“马马虎虎吧,倒不如说是其他的…”
是朋友?要说出口吗?
金鱼总听不出他的未竟之语,坚定地想剖析他的心:“其他的什么?”
肯定说不出口啊!
什么“我们是朋友”这种话,听起来简直是无良小说里迷惑人的话,就和禾叶那句“无法抛下你”一样,假如是笨蛋金鱼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开口,但他又不是笨蛋金鱼…
禾叶还想凑近,她知道,和人对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是正确的,而且她还知道,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就能收获很多对方不愿意说出口的信息——这是博士教她的。
但她的脸被知闻的手抵住了。
知闻戳着她的脸颊,眼里带着点恼羞成怒:“黑煤球都比你聪明,笨死了!”
为什么又在生气?
禾叶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黑漆漆的东西罩住了脑袋。等她拨开东西重见光明,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人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她看着知闻走远的背影,抱住罩住她脑袋的外套思索片刻。
提到了小莱。
嗯,看来是害羞了…吧?
金鱼点点头。
小莱说过,要委婉一点才对,下次再问这个问题还是稍微拐个弯,就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之类的话就好了。
“禾叶姐姐!”
经不起念叨的小朋友推着轮椅让她飞奔而来,手上还挥舞着一条不知从哪找来的彩带,红艳艳的软带被风吹得胡乱飞舞,像停驻在发间的蝴蝶。
小莱带着轮椅上的男孩哼次哼次停在禾叶面前,她左看右看,理直气壮地霸占了先前知闻坐的位置,又乖乖地对禾叶露出笑脸:“禾叶姐姐,篝火晚会好玩吗?”
小女孩的目光飘移,一会儿落在禾叶脸上,一会儿落在边上整理好的木签子上。
她给自己打气,就算不好玩,至少也有好吃的,总不可能收获个“一无是处”的评价吧,禾叶姐姐又不是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知闻,才不会说那么无情的话呢…
禾叶说:“很好吃,也很好玩。”
“嘿嘿、那就太好啦!”得到肯定回答的小莱乐滋滋地捧住脸,“我就知道禾叶姐姐会喜欢的!”
没什么能比一场热闹愉悦的篝火晚会更好,小莱坚信这点,何况她为了筹备这场篝火晚会可谓是绞尽脑汁,榨干了每一点积蓄的灵感。
用心不会自己说话,却会从准备的每处细节中体现出来,她想禾叶姐姐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努力,才会毫不吝啬地给予她夸赞。
小女孩又变成喜欢叽咕叽咕说话的小鸟:“我和小羽好早就想来找你玩,但禾叶姐姐真的是超——受欢迎的啦,只要晚一步身边就没有空余的地方坐了。”
禾叶回忆了一下,认为小莱的话带有一定夸张色彩。
小鸟雀仍在叽咕叽咕地说话,被她带来的小男孩也跟着点头附和:“不过我明白,大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话要说,而且总有好多话是小孩不能听的。可我和小羽早就长大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话不能听…难道要等我们长得和柱子一样高才算长大吗?”
女孩遥遥指向村子门口的立柱。
那是根很高的柱子,禾叶觉得小莱再怎么努力长大也不可能长得和它一样高。
“长高不代表长大。”她说。
“那什么才算长大呢?”
这个问题小羽知道答案:“在大人眼里,我们就算长得比天高也不算长大,因为和大人对比,我们永远是小孩呀。”
“说不定等我们做出大人也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就会知道我们也是大人了,”小莱兴致勃勃地提议,“毕竟大人以前也是小孩嘛,但他们现在就是大人了呀。”
叽叽咕咕的变成了两只小鸟雀。
他们凑在一起,毛茸茸的脑袋在交流声中一点一点,时不时还要传出惊呼。
…我被忽视了?
金鱼索性放空大脑,思考之前没想出的问题。
她想得到“家人”的定义,但知闻说这事只有他自己独自思考才能得出的答案,那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家人”…
在知道“家人”是什么之前,她似乎还有需要弄懂的定义,“家”是什么?
“家就是你诞生的地方呀。”
原来她无意中将脑子里的思考说了出去,小莱挠挠头,好像她问的是很简单的问题:“出生的地方就是家嘛。”
小女孩说完这句话,又和弟弟凑在一起探讨如何长大的奥秘。
出生的地方?
禾叶想起院子里的摇椅。
我好像明白接下来要去哪里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