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淇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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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放学，陶岁逮住数学老师板书的那几秒飞快把今天的家庭作业塞进书包，悄悄抬眼发现数学老师正垂着眼看教材，两只手又不安分地伸向书包，指尖堪堪碰到纸币的边角，额角猛的一痛，半截粉笔滚落到他脚边。
“小动作多得很是不是？”李志双手撑着讲台，探出整只脑袋。
陶岁轻轻抹去鼻尖上不知哪里来的一滴水，抬头正对上李志圆瞪的怒目，噗的笑出了声。
李志木了片刻，脸彻底黑下去，直起身抱着抄手开始数落陶岁：
“老子看你是脸皮厚，厚脸皮，皮厚练，皮脸厚。”话还没说完，整个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呵气声，李志抬眼扫视整间教室，后排几个想偷摸收拾东西的也只好默默收回手。
陶岁在李志眼皮子底下使劲把嘴角向下压，肩膀却不自觉地抖动。
啪——
戒尺在讲桌上刻下一个浅浅的凹槽。
“真是坏人生你妈一窝！”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都滚！”李志又把戒尺往桌上一砸。
陶岁拽过书包一溜烟出了教室，其实平时他哪里会这么急，只不过今天包里揣着钱，急着想花出去。
陶岁一出校门就看到江素歆站在阶梯下等他，可惜他比同龄人矮一点，一眼扫过去根本找不到。
阶梯太窄陶岁顺着人流走，好不容易挤了下来，还没到江素歆面前，后背突然被人一搡，摇摇晃晃向前倒去，两只膝盖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嘶——”陶岁痛得龇牙咧嘴，撑住地面想站起来，双腿一软差点又倒下去。
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往他这边挤，小臂突然被一只手紧抓住，一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陶岁转过身道谢，对方摇头紧盯着他的膝盖。陶岁顺着目光往下看，两只膝盖都擦破皮渗着血。
“你能走吗？”对方皱着眉头问到。
“能啊，小问题。”陶岁没撒谎，他更小的时候住在老家，特别皮，上树下水全都干过，擦伤磕碰确实算小问题。
“谢谢你啊。”陶岁再次道谢，转过身一边往前走一边不住揉搓眼睛。
江素歆好不容易等到孩子，看到腿上的伤立马惊呼出声：“哎呦！我的幺儿诶，这是咋个搞的？”
“摔了，很疼。”陶岁冲蹲在面前的江素歆皱眉，浑圆的眼睛泛着红。
“让你走路不看路。”江素歆边拍灰边说。
“妈，我晚上能吃冰淇凌吗？”陶岁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自觉地眨动眼皮。
江素歆一听这话，拍灰的手一顿，一巴掌打在陶岁的后脑勺上。
“不行，你感冒刚好，说好的隔一天吃一次。”态度十分强硬。
“可是我今天都受伤了。”陶岁不满地嘟囔，“而且你老这么管着我，我也……”陶岁没敢把话说完，只是双唇不自觉地嘟起，夕阳照在他白嫩嫩的脸蛋上，没有任何一点瑕疵，凑近观察的话能看见两颊细密的绒毛。
江素歆没忍住上手揪了一把儿子圆鼓鼓的脸颊，偏过头伸出一根手指，“仅此一次啊。”
一听见这句话陶岁伤口也不痛了，嘴巴也不嘟了，一直垂着的头也抬起来了，拽着江素歆大步往小卖部走。
可能是刚刚磨蹭太久，狭窄的小卖部已经挤满了学生。两人在门口驻足了好一会儿，眼见陶岁又要把嘴巴撅的老高，江素歆忙道：“去家楼下的超市买吧。”
“好吧。”陶岁小声答应，心里还是有点儿难过，毕竟他想吃的口味只有这家小卖部有。
回家的路上陶岁的膝盖越来越疼，也不像往常缠着江素歆讲学校的事，眉头皱了一路到冰柜前才舒展。
江素歆站在门口看陶岁挑挑拣拣半天也没选定，忍不住催他快点，陶岁本就不知道吃什么，默默在心里比较了一下“现在就吃”和“明天再吃喜欢的口味”两个选项，心下一横决定把钱留到明天。
他刚准备把冰柜关上，一只手伸了进来，陶岁抬眼一看，是刚刚扶他起来的那位。
陶岁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旁边的人已经转身去了结账台，他斜眼瞥到此人手里拿着的冰淇凌，五角一包的雪莲，他连忙也从冰箱里拿起一包，追了上去。
“那个我请你吧，谢谢你。”陶岁把攥的汗湿的五元钱拍在收银台上，这时旁边的人转头看他一眼。
“不用了。”对方皱眉看向他，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一元钱。
“哎，别，”陶岁连忙把收银台上的钱塞进收银员手里，“姐姐，付钱。”
“哎呀哎呀，两个小朋友真可爱，”收银员笑了笑，从手边的盒子里掏出两个泡泡糖一并递给陶岁，“来，一人一个泡泡糖。”
“谢谢姐姐！”陶岁粲然一笑，把葡萄味的拿给杨真维。
“谢谢你。”面无表情。
“你谢我干什么，是我谢谢你。”陶岁顿了一下，自我介绍道：“对了，我叫陶岁，陶器的陶，岁岁平安的岁，你呢？”
“杨真维。”
“很好听的名字哦。”陶岁笑眯眯地说。
门口江素歆正在和几个认识的阿姨摆天，面上表情不断变化。
“妈，就是这个同学把扶我起来的。”陶岁指着身后的人介绍道。
“谢谢小同学哦。”江素歆冲杨真维柔和地笑。
“没事的，我先走了，阿姨再见，陶岁再见。”杨真维扯了扯嘴角，没等两人回答直接转身走了。
陶岁没能挥手，只好提高音量说了一句拜拜，目送杨真维进了小卖部旁边那栋小楼——他也住在这栋楼。
“妈，他和我们住在一起诶。”陶岁兴奋地说。
江素歆没理他而是转头问旁边的阿姨：“是不是这个孩子哟，我以前没见过嘞。”
“多半。”阿姨边瘪嘴边点头。
“哎哟，看着挺乖的啊，怎么就被……”陶岁竖起耳朵，几个阿姨却噤了声，不住摇头唏嘘。
“走了回了。”江素歆勾住陶岁的书包肩带，带他往家走。
“妈妈你们刚刚在说杨真维吗？他怎么了？”陶岁眼里的好奇藏都藏不住。
“小孩子哪儿那么八卦。”江素歆伸手轻弹陶岁脑门，“也没什么，挺可怜一孩子，好像是楼上杨爷爷的孙子。”
“啊？不可能的，可是杨爷爷连孩子都没有。”陶岁笃定地摇头，旋即又升起一丝怀疑：杨真维也姓杨啊。
“哎，其实是有一个儿子的，人家小时候和我还是同学嘞。”江素歆顿了一瞬，声音里夹杂了些许惋惜，“说起来我和他关系还不错，就是走得太早，出事那年才二十一，我还没怀上你呢。”
“什么事啊？”陶岁接着问道。
“问那么多干嘛，赶快进来，伤口再不消毒就感染了。”江素歆一把把陶岁搡进客厅，翻箱倒柜找出半瓶双氧水往伤口上浇。
陶岁疼的哇哇直叫也没忘了见缝插针地八卦：“那为啥杨真维从来没出现过啊，我从来没见过他呢。”
“废话，娘胎里就跟他妈回了娘家，你从哪儿去见？”江素歆抽出一张纸揩去流到地上的双氧水，“杨真维？姓杨啊，那肯定是了。”
“那他回来干啥——嘶。”陶岁忍不住戳了戳刚结的痂，有点痒。
“妈也死了，外婆外爷不想养了就给送回来了。”话音刚落一阵拍门声响起，江素歆拉开门杨真维抱着半块西瓜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
“给。”杨真维举高西瓜，江素歆忙从他手中接过。
“陶岁给我买了冰淇凌，这个是回礼。”杨真维停了一瞬，跟了一句“爷爷说的。”
“谢谢你哦。”陶岁从沙发上探出头，笑着朝杨真维挥手。
杨真维没张嘴转身走了，但陶岁隐约听见“嗯”的一声。
接下来一连几天陶岁都没再见过杨真维，倒是和早起出门买菜的杨爷爷碰上了几次。
星期天早上陶岁难得早起，七点就把江素歆从床上薅了起来。
江素歆昨晚上了整夜的班，此刻坐在床上抱着抄手满脸黑线地盯着陶岁。
“妈，今天我要出去玩。”陶岁站在床边，手不自觉地揪着被单。
江素歆此时脑子还不清明，回忆了好一阵才想起这个承诺：一周不在学校惹事，就允许陶岁去公园玩，但得让自己跟着。
江素歆有些后悔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但是陶岁最近也确实很听话，自己也确实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她只能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身，一站在地板上又觉得眼前发黑，抓住床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江素歆从床头柜里摸出五块钱让陶岁下楼买几个包子上来。
“遵命！保证完成任务！”陶岁接过纸币蹦跳着下了楼。
楼下的包子店里塞满了人，菜农的背篓堵住了窄小的门口，陶岁上前几步，把靠近自己的背篓往旁边挪了挪，里面堆满了菜，有些重，陶岁又加了点力气，手掌忽然一阵刺痛，一根细小的竹签插进了他的手掌心。
竹签太不明显，陶岁蹲下来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竹签拔出来，正当他准备起身，衣领突然一紧直接被人提了起来。
“小崽子干嘛呢？”陶岁转过身一抬头看到一浓眉大眼的大叔叼着根牙签，凶神恶煞地盯着他，“是不是偷菜了？”嗯，不光样子凶，声音也凶，像嗓子里卡了三斤痰。
陶岁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才没有。”
“嘿！小子我可亲眼看见你摸上了我的背篓啊。”大叔眯起眼睛，又向陶岁靠近了一点。
周围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一时间店里只能听见喝粥的吸溜声，陶岁毫不心虚，抬头直视面前的男人，神奇地发现对方嘴角隐约有个向上勾起的弧度。
“陈叔，还没买好吗？”陶岁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大叔立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陶岁把头往右偏，赫然和许久未见的杨真维来了个对视。
“杨真维？”说完陶岁有些羞赧地躲开了杨真维的视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
“陶岁。”杨真维叫了他的名字算是打招呼，转身问老板要了十个肉包子。
“诶，你俩认识啊？”陶岁这是才注意到大叔已经从他面前退到了杨真维面前。
“嗯，同学。”杨真维答道。
“哎哟，我刚还逗这小子呢。”大叔呲着牙笑，“叫啥？陶岁是不？叔刚逗你呢，别气啊。”
陶岁隔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大叔是杨真维姑父，故作大度地摆摆手：“没事儿，我陶岁敢作敢当，没偷就是没偷。”
“偷？偷什么？”杨真维又转过来望向他。
“刚我看见你同学蹲在我背篓旁边，逗他一下。”大叔提起背篓，使劲拍了拍陶岁的肩，“幸好这小孩儿经逗，每气哈哈。”
陶岁没忍住撇了撇嘴，没理他，冲老板吼了句：“拣八个包子！”
陶岁走到杨真维身边和他并排站着。
“我老想着遇着你呢，你去哪了啊。”陶岁问道。
“回家收拾行李了。”
陶岁思考了一下，估计这个家是杨真维外婆外爷家，“你会搬来杨爷爷家长住吗？”陶岁的声音带着兴奋。
“嗯，以后都和爷爷住一起。”杨真维答道。
“好耶，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上学也可以同路。”陶岁对同龄人有莫名的亲切感，下意识挽住了杨真维的小臂，又被杨真维不自然地挣开来。
陶岁觉出一点尴尬的味道，抬手摸摸鼻头，打了个哈哈。
两人同时从老板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陶岁迫不及待地拈出一个叼在嘴里，又马上被烫的吐出来，嘶嘶地吐着舌头。
“你现在要回去吗？”陶岁问。
“嗯，爷爷还在家里。”
“我们同路吧。”
“行。”杨真维点头，同大叔打了个招呼，“陈叔那我先走了，中午记得来吃饭。”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他不去杨爷爷那儿吗？”陶岁边嚼包子边问，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你说什么？”杨真维的脚步顿了顿才解释道：“没，陈叔还要卖菜，刚我去帮他占位置才让他来帮我买早饭的。”
“这样啊。”陶岁点头，两侧脸颊被塞的鼓起来。
“慢点吃吧你。”杨真维没忍住说。
陶岁嗯了一声后，两人都没再开腔，陶岁自顾自地嚼着包子，一路无言地走到了陶岁家门口。
“拜拜。”
“嗯，拜拜。”
二人告别，陶岁转身进了屋。
“回来了啊，怎么去了这么久？”江素歆从厨房探出身，“包子放桌上吧，稀饭马上就好。”
陶岁其实是很热络外向的小孩儿，但他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并不好，一路上只顾着吃包子了，忘了和杨真维多说点话，以至于和他都见了两面还没成为好朋友。
江素歆把饭端到桌子上之后陶岁还在发呆，“回神，吃饭了。”江素歆用筷子敲了敲桌沿。
“发什么呆呢？”江素歆放了一根豇豆到陶岁碗里。
“我见着杨真维了，我和他一起回来的。”陶岁拈起豇豆咬了一口，被酸的直皱眉。
“和稀饭吃。”江素歆提醒他，“然后呢。”
陶岁沉默一会儿突然放下碗说：“诶妈妈，要不我和杨真维一起去公园好了。”
江素歆思忖半晌有些犹豫，但是又记起一起值班的同事在他面前炫耀自家孩子有多独立的时候，咬咬牙还是点了头：“也行，反正也是邻居。”
陶岁看见他妈点头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往门口跑，他本来就不想让江素歆跟着，这下总算逮着机会摆脱他妈的束缚。
“小心点啊，别又摔了。”江素歆想了一下站起身追上陶岁，从兜里掏出两个五块塞到陶岁裤包里。
“揣好啊，有想吃的就买，别忘了给别人分享。”江素歆顿了顿补充道，“俩小孩儿也别跑远了，吃中饭之前必须回来啊。”
“诶好。”陶岁答应得极其迅速真诚。
哼哧哼哧爬上顶楼，陶岁敲门之后半天没人应答，他有些忐忑地想到：杨真维和自己又不熟，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咔哒，门开了，是杨爷爷，“小岁啊，怎么了？”
“那个杨爷爷早上好，我找杨真维。”陶岁挠了挠后脑勺，“我想和他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行行行，你先进屋，我去叫他啊。”杨爷爷把门敞开，陶岁进屋环视一周，发现电视柜上立着个以前没见过的铠甲勇士，他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忍住没有碰上去。
“小维啊，和小岁出去玩一会儿啊。”杨爷爷牵着杨真维来到陶岁面前。
“走吧。”杨真维跨出门。
“来了。”陶岁跟上他。
“去哪儿？”杨真维问。
“公园成吗？嘻嘻。”陶岁冲杨真维摊开手掌，一张五元钱的纸币被他攥得发皱，“给你，我们可以买零食。”
杨真维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给我钱干嘛？我不要。”
陶岁没管那么多，直接把钱塞到杨真维衣服口袋里，自认为和人家很熟了，一只手攀上杨真维的肩，杨真维下意识侧身，把钱又塞回陶岁手里。
“哎，好吧。”陶岁垂下眼叹气。
“不用的，爷爷给我钱了。”杨真维解释到。
公园离家不远，走两步路就到。其实说是公园也就是居委会跟前的大块儿空地，是前些年政府花钱建的，有几个运动的设施。
夏天七八点就开始热，走到公园时陶岁已经出了满头的汗。
“好热好热。”陶岁说着跳上花坛钻到一棵柳树下，杨真维站在花坛边没动。
“你快来。”陶岁催促道，蹲下身挖了一坨土团起来，“好了，现在我们要做饭了，嗯……”陶岁迟疑一瞬，“现在我是厨师，你是我的助手。”
“额……”杨真维欲言又止，“……这是过家家？”
“过家家？”陶岁抬头，眯起眼睛，故作高深地摆手，“漏漏漏别说的那么幼稚，这叫大厨养成计划。”
“行。”杨真维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是副大厨。”
“副大厨？”陶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词儿是什么意思，嘿嘿乐了半天，
“现在我要做一个红烧肉，副大厨你来帮我把这团土捏成正方形。”陶岁摊开手示意杨真维。
杨真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双手又看了看那团泥，还是从陶岁手中接过。
“好了，你先捏吧，我来准备调料。”陶岁从地上摸出一块鹅卵石，起身踮脚揪了几片柳叶，又从草丛里翻找出几颗蓝色小果子，把叶子和果子团巴团巴揉在一起，放到地上就开始用石头锤。
日光毒辣，直射到陶岁脸上，能看到几粒汗珠在闪光，快要流到陶岁眼睛里。
陶岁觉得脸颊有点痒，抬手擦了一把汗，忽然听到旁边的杨真维笑出了声。
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杨真维笑，愣了一瞬才他怎么了。
“你脸花了。”杨真维伸手在自己的脸颊处点了点。
“啊？”没有镜子陶岁也懒得擦，越擦越花，只一个劲儿地跟着杨真维笑。
“你看过抗战片没，里面的军人就会往脸上抹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特别帅。”陶岁把脸往杨真维面前凑，“怎么样，我现在帅不帅？”
“嗯，帅帅帅。”杨真维又笑了一下。
“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冰淇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