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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是我藏的最深的备播稿 ...

  •   暮色漫过教学楼的檐角,像一滴墨坠入清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渗透进整个校园。
      砖红色的墙在渐暗的天光下泛着冷调的灰,风从走廊尽头卷来,带着春末微潮的泥土气息,拂过窗台时,掀动了几张未收的素描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已被暮色吞没,只剩零星几声拍球声,像是心跳的余音。
      林知夏的文章《被神化的“声音浪漫”》在公众号发布不过三小时,阅读量已破五千,评论区如沸水翻腾。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指尖滑动时,玻璃屏留下细微的摩擦声。
      她听见自己心跳沉稳,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节奏——理性是她的铠甲
      “有些人把课堂当剧场,把口哨当才华,真当自己是青春片主角?”
      “说白了就是逃避学习,用‘艺术’包装懒惰。”
      “听说吹口哨那个男生连月考都没进前一百,还好意思天天在美术室表演?”
      字字如针,扎在空气里,也扎在某些人的心上。
      许小满冲进教室时,门框被撞得“哐”地一震,她手里攥着手机,指节发白,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八百米:“她这是冲着你们来的!明明不点名,配图却是杨景瑞!谁看不出她针对谁?”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撞出回音,像一记闷雷滚过。
      周远从篮球场回来,汗湿的T恤贴在背上,黏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他挠了挠后脑,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肩头,凉得一颤:“不至于吧?不就吹个口哨?又没影响别人。”话音未落,他瞥见杨景瑞低头整理画具,铅笔盒被轻轻合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对方指节微微发白,却一句话也没说。
      空气忽然沉了下来,连窗外的风都静了。
      杨景瑞没解释,也没辩解。
      他只是回到家中,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滞涩的“咔哒”声,门开的瞬间,一股陈年樟木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旧纸与干草药的微苦。
      他推开那扇沉甸甸的樟木箱——那是祖父留给他的传家药箱,原本用来存放古方手札与珍稀药材,如今却被他悄悄塞进了这些年录下的磁带。
      指尖划过一卷卷胶带,塑料外壳冰凉而光滑,标签上的字迹是他用钢笔一笔一画写下的:“四季天气录·春”“夏·未完”“秋·片段”……都是他偷偷录下的何瑜阳广播音频,夹杂着自己用口哨吹奏的旋律。
      他曾以为这些声音是隐秘的陪伴,是只属于“青山”与“草木”的暗语。
      可现在,它们成了别人眼中的“不务正业”。
      他将最后一卷放入箱中,唯独留下一卷空白带,标签上什么也没写。
      录音机咔嗒一声开启,红灯亮起,像一颗微弱的心跳。
      “如果声音是罪,”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机器吞没,“那我宁愿它从未存在。”话音未落,手机震动,嗡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最右APP弹出一条消息,来自“青山”:【明天广播,别听。】
      杨景瑞盯着那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命令,不是安慰,也不是解释——只是一句简短到近乎冷漠的提醒。
      可他知道,这背后藏着什么。
      他知道何瑜阳从不说多余的话。
      第二天傍晚,夕阳熔金,广播站准时响起。
      风从窗外灌入,吹动窗帘,发出轻微的扑簌声。
      何瑜阳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冽如泉,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明日晴,气温18至25度,适宜户外活动。”那声音像一缕清风拂过耳膜,带着熟悉的温度与节奏,教室里有人抬头,有人继续写题,林知夏握着笔,目光落在广播喇叭上,嘴角微扬——一切如常,仿佛昨日风波从未发生。
      可就在即将结束时,何瑜阳顿了顿。
      空气骤然凝滞,连粉笔落在地上的“嗒”声都清晰可闻。
      林知夏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像一朵无声绽放的花。
      广播里,一段口哨声缓缓流淌而出——清亮、婉转、带着少年独有的气息颤动,每一个音符都像风掠过麦田,像雨滴落在屋檐。
      是《起风了》。
      完整版。
      没有杂音,没有中断,仿佛演奏者将整颗心都吹进了那一缕气流里。
      那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像一缕阳光穿透乌云,温暖而坚定。
      有人悄悄摘下耳机,有人停下笔,连走廊经过的老师也驻足片刻,脚步声悄然止息。
      曲毕,何瑜阳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平时低了几度,却更沉,更稳:“这是一段被定义为‘不务正业’的声音。但我想说,它救过我的沉默,也照亮过别人的夜晚。真正的浪漫,从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它是否真实地,抵达了某个人的心。”
      广播结束,铃声响起。
      教室死寂。
      林知夏缓缓抬头,望向广播室的方向。
      她忽然明白,自己写的那篇文章,那些看似理性的批判,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
      她不是输给了谁的辩解,而是输给了某种她无法触及的东西——一种无需宣告、却早已生根的情感。
      放学铃响后,人群散去。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像潮水退去。
      杨景瑞在空荡的美术教室找到了何瑜阳。
      他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稿纸,正是今天的广播稿。
      纸张边缘已被指尖摩挲得微微卷起,带着体温。
      “你不必为我对抗所有人。”杨景瑞声音微颤,像风穿过枯叶。
      何瑜阳没回头,只是轻轻合上稿纸,放进广播站的文件夹里,动作轻缓,像在封存一段秘密。
      “那不是为你。”他语气平静,“是为‘青山’的播报原则——只说真话。”杨景瑞怔住。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眼底却泛起水光:“那如果我说……我录这首曲子,是因为每次吹它,都觉得你在听呢?”
      窗外,晚风拂过树梢,卷起几片残春的花瓣,轻轻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啪”声。
      何瑜阳终于转身,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
      没有话筒,没有屏幕,没有最右的对话框,只有两个人,站在渐暗的光里。
      “那你以后,”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落在心上,“可以吹给我听。”风穿过窗棂,仿佛为这一刻静了音。
      夜色如墨,浸透了小城的街巷。
      杨景瑞蜷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像一圈薄雾,笼着他微微发红的眼尾。
      录音机还开着,磁带缓缓转动,那首《起风了》已不知重复了几遍,口哨声在寂静中荡出涟漪,像是某种执拗的回应,又像是一场无人听见的告白。
      他盯着手机屏幕,最右的对话框停留在那一句:“我会把它种进药方里,吹进每阵风里,录进每一个春天。”
      发送之后,他没有再收到回复。
      可他知道,何瑜阳一定看到了。
      他闭上眼,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卷刚录满的磁带,标签上是他用钢笔一笔一画写下的——《青山与草木的春天》。
      字迹清秀,却带着少有的坚定。
      这不再是藏在药箱深处的私藏,而是一份郑重其事的命名,像在命运面前签下名字。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可如果连记住都算贪心,那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清醒。】
      他在心底默问,却并不期待答案。
      窗外风起,吹动窗台上几片晒干的薄荷叶,药香淡淡浮动,带着微苦的清凉,像一句未说出口的安眠咒。
      那是他今早从祖父的药圃里摘的,说是可以安神。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父曾讲过一个古老的方子:“有些病,药石难医,得靠‘声引’——声音能通脉,也能入魂。”当时只当是老人家的玄谈,如今听来,竟有了另一种意味。
      他重新按下录音键,这一次,他没有吹曲子,而是轻声说:“今天广播里,你说‘真正的浪漫,在于它是否真实地抵达了某个人的心’。”“那我想告诉你——它抵达了。从第一次听见你念天气预报那天起,就一直在我心里,没走。”“所以,我不怕别人说我不务正业。因为这是我选择的‘业’——记住你的一切,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声音低缓,带着少有的脆弱与坦白。
      录完后,他把这段话夹在了磁带的末尾,像封存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而此时,广播站的储物柜前,何瑜阳正站在昏黄的应急灯下,手中那页未写完的稿纸被风轻轻掀起一角。
      银杏叶的铅笔轮廓在页脚静静躺着,叶脉清晰,像是某种预兆。
      他没开灯,也没动笔。
      只是盯着手机屏幕,良久,指尖在键盘上悬停,最终只落下一句极轻极淡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你会记得它吗?”发送。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逾矩。
      他一向克制,习惯把情绪折进广播稿的间隙,藏在天气数据的背后。
      可今晚,他破例了。
      因为他突然害怕——怕自己的声音,终究只是风中的残响;怕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会随着某一天的停播,彻底湮灭。
      他抬头望向广播室角落的话筒,黑漆漆的,像一口沉默的井。
      他曾用它播报晴雨冷暖,却从未用它说出一句“我喜欢你”。
      而现在,他只能靠这一行文字,试探地,向黑暗中投去一枚石子。
      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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