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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再掉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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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造的篮球?”
珍馐阁雅间内,唐婉指着桌上的一滩深色椭球,语无伦次。
注依落在它身后叉着腰,王婆自夸。
“是啊,你别看它其貌不扬,弹得可高了。”正说着,她就要拿起来演示一番。
“等一下等一下来,”唐婉颤抖着手抹了下头,缓缓说,“我们那儿不管椭球叫篮球。”
注依落没听懂。
“注使臣,你想,咱们拍球时,盼着它弹起来刚好到掌心,可椭圆的球,弹起来时高时低,有时还会侧着飞出去,根本没法随心控制。”唐婉老师脾气上来了,非要给她讲明白不可。
“我知道啊,这玩意儿不过是个粗胚,还没拾掇好呢。”注依落静静听完,说。
“啊?”唐婉疑惑道,“可你在信中不是说……”
“哎呀,那是我晃你的。”注依落大大方方说,“我不这么说,你能出来见我嘛。”
还真是,唐婉犹豫半天,还是被好奇和欣喜打败,期盼着赶来。
唐婉登时灰心,说:“注使臣,篮球确非那么几日急赶就能造出的,我信了你,也是我的过错,在下这段日子抽不出身,只交由使臣做,又觉愧对使臣的一片真心,此事……就先暂缓吧。”
她再次表明立场。
“这可奇了,你若真是一时兴起,在端午节上随口提起,这会我就是把篮球弄成流水作业,你也懒得赴约才是,”注依落抓住她的反常,“我只信中只言片语,便引得你兴冲冲前来,你分明就是也记挂着。”
“注使臣,你多想了。”她起身,即刻便走,“在下心意已决。”
注依落见状,叹息道:“你有难处,不愿意承认,我不清楚,也只能随你去,只是这球……”
她坚定道:“我驻成朝一日,就一日立志,要把它给做出来!”
唐婉脚步一顿,没回应,转而离去。
唐婉的背影在转角消失,注依落跌坐在椅上,托着腮发愁。
圆桌上那几盘丰富佳肴已从热气直冒转为冰凉。
唐婉没神地走在街边,她没想到注依落这么执着又热情,也没想到自己还是这么冲动又无知。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说得她军心动摇。
她知道自己的自控力,现在不斩断苗头,日后稍微有点火苗,就会烧成原野,把理智的弦烧断。
她不顾方向疾步走了一大段,走到气喘吁吁,险些汗流,停住脚休息。
“姐姐,你有什么事吗?”身后传来脆生生的稚童声音。
她闻声扭头,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着皂色短褐,呆呆弱弱地看着她。
她再一回头望,大门的匾额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
济慈院。
“姑娘看着面生,可是来领养院中的孩童?”管理济慈院的是为大叔,叫楚夏恬,四十光景,面相和善。不知是不是常年与孩子打交道,周身一股慈祥的光辉,“快请坐。”
唐婉被他邀进客室,她进门后四处打量一番。
屋子的南壁开着一扇糊着桑皮纸的窗棂,照入的阳光似化了的蜜蜡淌在矮桌上,书桌的一侧墙角摆着个两三尺高的角橱,下方一盆水仙静静盛开。
客室内古朴得很,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东墙上的立轴挂画,画上绿水绵延不绝,青山耸立峦叠,画正中间隐约可见隐与于林木亭台楼阁。
只看这画倒也没什么蹊跷,主要是装裱用的是绫锦镶料,轴头是犀角所制,十分显贵,与此地格格不入。
“领养说不上,我还没有能力和气魄当个母亲,”唐婉不急不缓,说,“只是今日打院前经过,才知城中竟还有这般收养孤童的善堂,实在好奇,故来打扰。”
“哈哈,原来如此,”楚夏恬笑着回应,待孩童缓步把两杯水稳放在矮桌上,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把门捎好,玩去吧。”
唐婉两手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说:“楚院长,我不知这济慈院的来历,可否烦请你道来一二?”
上次去光维寺打探得毫无技巧,导致住持对她们大增戒心,一无所获。
这次她可得循序渐进,慢慢盘问。
楚夏恬乐呵呵道:“荣幸至极啊,这济慈院,原是成明帝一手扶持建设,那牌匾上的字,还是她提的呢。”
“成明帝竟如此爱民!”唐婉惊叹道。
“此事鲜少有人知晓,也怪不得你疑惑你。当年成明帝是暗中遣人营建此院,自始至终未曾声张。”楚夏恬解释说,“成明帝还令她最信得过的宫女出宫,做了这院的首任掌院,那院长本是楚氏,而我,便是当奶奶被弃于此、侥幸活下来的婴孩,自记事起,便在这院中长大。”
“您是敬慕原掌院,故而起自己的姓氏也为楚?”
“是。”楚夏恬转而将其原院长,“她可是个顶顶好的人,才华德行都无人可比拟,多年前,她回归故里,院中事宜,便全交由我打理。”
“那在院中长大的孩子们,她们的去处是哪里?”唐婉追问,“掌院一时也只有一个。”
“姑娘问到节骨眼了,”他不免落寞,“原来济慈院孤儿数少,资费充裕,还负担得起,自成明帝晏驾,这资费越给越少,孩子们到了十五岁,若还没有人来领养,就得离开本院,另寻生路。”
“这确实也是不得已。”唐婉代他说出无奈。
这济慈院占地小,装修简陋,要数整个院里值钱的,估计除了这画,就是那皇帝亲题的牌匾。
“好多孩子出济安近城,去外郊务农,或者去勾栏唱词曲,这还算好的。”楚夏恬声音低沉。
“那有没有那么一两个特别出众独特,考科举入仕途,或者出家当和尚?”唐婉抛砖引玉。
“姑娘猜得可真准!这两个啊,还真有,”言及此,他蹙起的眉头渐松,朗声道,“跟我同进这个院的一个姐姐长我五六岁,现在已经在镜天寺当差啦,清闲自在着呢,要说和尚……我记得当年有个孩子,十五岁生日一过,就给我留了一封信,偷偷去光维寺当和尚啦。”
“哎呀,那孩子现在,估计要得二十五六呢,只是不知光维寺事变后,他是否还当和尚呢?”
唐婉听到光维寺,一惊,忙问:“那孩子与您……没有联系?”
楚夏恬摇头:“出了院门,很少有孩子还回来看我们,不知是怕丢脸,还是……”
还是已经不在人世吗?
唐婉光急着问,问到关键点发现无所收获,心中又有些泄败,楚夏恬正聊到伤心处,她不好接着再问,这才拿起茶杯,喝进口中的水已半凉。
想从他口中打探到寒旸现状的几率不大,不过儿时的事可以深挖,唐婉调整思路,旁敲侧击:“这孩子也是怪奇的,别人都想着耕田插秧,他倒是十五岁就铁了心要踏进寺庙做和尚了。”
“是啊,”楚夏恬还当唐婉是故意挑起轻松的话题,让他分心,笑着回应,“他似乎叫……冬阳,对,冬阳。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跟人交流,我还总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直到有一天我买菜回院中,发现他跟一个院外的铜陵女子共吃一串糖葫芦,我还躲在角落观察一会儿,两人有说有笑走到院门外,要分别了,冬阳还把本归于自己的最底下那颗糖葫芦给了女孩,蹦蹦跳跳着告别。”
楚夏恬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没有发觉唐婉惊掉的神色。
孤儿、冬阳、济慈院、一见钟情、信、不告而别、光维寺……
那日张兆嘴不停歇,唐婉睡意不止,可还是听进去七七八八。
说起来,还是义务教育期间习得的修为。
我那天真的二姨娘竟是那大师的白月光?
不对……不对,这太顺了,这简直是把线索送到她眼前,等着她中计一样。
“我知道他那个年纪的孩子都好胜要面儿,还没说破呢。”楚夏恬还在那儿絮絮叨叨。
她怔忡地望着满面春风的楚夏恬,目光再从他这个人移向他身后。
那副生机盎然的山水画变得尤为玄妙。
周顺昌,必是他画的。
“姑娘,姑娘?”楚夏恬见唐婉眼神失焦,没有回应,忙唤她。
“啊,楚掌院,我在。”
“看来我还是上年纪了,管不住嘴啊,”楚夏恬憨厚道,“都把唐姑娘你给讲困了。”
“啊,没有,是我看这画看得入迷,有些分心了。”唐婉藏住心中端倪,继续给这无辜的掌院“下套”。
“这画吗?”
“嗯,画工独特,难以效仿,莫非是周顺昌周画师所画?”
“姑娘你真是生了双巧眼,”他肯定道,“正是周先生的作品。”
“你可别想着是我有这闲钱鼓捣艺术,这画啊,是某天被无名者送到院门口的,神秘得很,一看就是不愿意让我猜出,可这画上的署名可是清清楚楚写着周先生呢。”
唐婉没来由笑了一声。
原来是他啊。
她匆忙告别楚院掌,几乎是跑出院门。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一惊一乍又浮躁吗?”楚夏恬目送唐婉矫健飞奔的背影,摇头自问。
天街之长,唐婉只依稀记着它的方位,哪个小摊小贩在哪个位置,一概忘得一清二楚。
要是店面铺子再小些,再在内部些,更是难找。
她一个店一个店找,终于摸到书画铺那一塌之地。
穆煦就像等着她一般,端坐在桌边摇扇。
唐婉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
穆煦瞧见唐婉的熟面孔,忙迎起来,开口:“婉姑娘,您今日怎么来了?那生贺图可还喜欢?”
“很喜欢,母亲很满意。”唐婉沉声说出,可听不出有多满意。
穆煦以为她在说反话,刚要找补。
却听唐婉接着说:“穆掌柜请坐。”
穆煦呆呆坐下,只听到唐婉说:“又见面了,寒旸大师。”
“真是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