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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宦官 ...

  •   琼杰宴散。
      月上墨夜。

      李珩拉着脸,随苏月回到宫殿中,一路无话。

      殿中碎玉珠帘后,又是两扇雕花屏风。

      苏月懒得搭理这些少男心事,掀开帘子,径直走向屏风后软榻,半卧下来,闔上眼,出言赶人。
      “你跟过来做什么?想留你母后宫中?”

      本是嘲讽,经小少男清奇的脑回路出来后,成了邀约。

      李珩眼眸亮起,说道。
      “母后,儿臣是可以留宿吗?”

      言毕,他跪了下来,用软软的脸颊轻蹭苏月膝头,抬头看向女人,瞳孔中满是钦慕依赖。
      “儿臣想承欢母后膝下……”

      这形容孝顺恭敬的成语,到李珩嘴里便不是那回事了。

      苏月被这人气笑了,轻轻戳了戳少男的额头,赤翡翠镶金护甲在他白皙皮肤上留下绯红印子。
      “哪有你这样黏人的孩子?”

      历经几年相处,苏月也几乎把李珩看作了有血有肉的小孩,而不是剧情里冰冷的少男帝王。

      她仍有九分保留。
      不过,这一分真情,已把小少男融化。

      李珩见她不生气,继续耍赖,面上露出几分顽皮之色。
      “儿臣就是喜欢黏母后。”

      此时,苏月佯装冷下脸,想以此吓退他。
      小少男也不怕,在她膝前乱拱,像只小狗崽子。

      “好了。”
      女人软下语气,揉了揉少男的头发。
      “你今日早点回去,不然你父皇要担心。”

      李珩眼底暗涩难懂。

      少男对李梁没有什么感情。
      说是父亲,可这前十年,他从没有问过自己一句。
      唯一对自己有温度的,只有母后一人。

      哪怕眼前是甜蜜砒霜,他都甘之如饴。

      少男只愿永远跪在她脚旁。

      李珩咬唇退下。

      早朝。
      江奕身着官服,手持竹笏,意气风发,光彩四溢,站在右侧后位。

      朝中今两派。
      世家与皇权。

      他被授予正六品官职,任太仆寺丞,掌管马政,无实权,又未进集贤院,处境尴尬。
      寒门贵子想在世家网络中向上爬,唯一的路就是归顺皇权,先入集贤院培养一番,再入朝堂。

      江奕不懂这些,眼神熠熠生辉,满是野心和抱负。

      而,王选摸不透上面两位二皇是什么打算,又因殿试审批时的冲突迁愤于江奕,欲拿他试试水。

      “臣有一事一议!”
      “太仆寺丞江奕乃当今状元,应为百姓做事,而非居于御马之位。还请二皇派遣其前往地方,开太平之道!”
      王选上前一步,言辞凿凿。

      状似好意,实则居心不良。

      苏月笑而不语。

      王选见此,继续道。
      “闽南等地贫苦,正需状元郎施展才略,大展拳脚。”

      这京城是权力漩涡中心,是最接近皇权之地。
      哪个新官愿意被调离京城呢?
      更别提是这般偏远之地。

      苏月凉凉地瞥了一眼张恒泰。
      他立马会意,向前一步道。
      “王宰相此言差矣,江奕此人乃国之栋梁,应为二皇所用。”

      女人指节轻叩凤椅,出言调解,“各爱卿说得均在理,不如看太仆寺丞江奕的想法。”

      赤袍乌冠少男初入官场,未见过这等暗潮涌动,但甚是机灵,连忙跪下道。
      “臣愿为驱使。”

      听者自动解读为,他忠于二皇。

      但江奕在心里暗想。
      臣——愿为皇后娘娘效忠。

      先前殿试上,江奕心宛若春水,被一阵狂风吹皱。

      至高无上的权力,艳丽威严的女子。
      众臣在她脚下跪服,听从她的命令。

      危险又迷人的存在,就像神秘深邃的黑洞。

      没人能越过她身上的光彩,给她身边垂垂老矣又病弱不堪的李梁一丁点注意力。

      她游刃有余地,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肆意地伸出枝桠,不断地向上,几乎要触碰天际,把这世间戳出一个黑黢黢的大窟窿,闹得这天翻地覆。

      《尚书》中言,“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周易》中叹,“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
      《仪礼》中陈,“妇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

      江奕是状元郎,熟读儒家典籍,早已将这些话刻在他这个儒学士的脊梁上,烂熟于心。

      女子天生本弱,幼儿一般,易受引诱和干扰,应在家从父从夫从子。
      她们是需要被保护的脆弱花朵,不应该也不能有野心冲破囹圄。

      可苏月,野蛮地穿透这些规矩,这些礼教。
      她把根系钻入江奕的脊梁骨,缠绕上去,深植于他的心脏,又诡异地在他体内炸开花朵。

      一见,恋慕其艳色。
      二面,钦服其魅力。

      江奕愿做苏月之臣。
      哪怕被世人鄙夷指点。
      哪怕被自己多年坚守的理念刺痛。

      李梁咳嗽一声,苏月连忙关切地望过去。
      他用衣袖掩住嘴角血丝,声音苍老了许多,说着。
      “江爱卿忠心耿耿,应留在京城。”

      散朝后。
      皇城中不知怎么传起关于江奕的流言蜚语,闹得沸沸扬扬,说他傲视群臣,桀骜不驯。

      江奕到底年轻,听到这种谣言,当即作诗一首,派小侍到城中规模最大的茶馆散布。

      此诗是七言叙事长诗,讲了一户人家里老鼠肥硕成群,合力把幼猫赶跑,正洋洋得意时,却被主人药倒。
      语言朴实,冷峻幽默。
      故事虽简单,但引人入胜。

      少男把自己比作幼猫。
      一是听闻宫中饲养一只狸狌,苏月甚是喜爱疼惜。
      二是愤慨这世家横行霸道,几乎是米缸里的硕鼠。

      江奕便想做那御猫。

      这诗句一下子就传出京城,各地酒馆都在讨论此诗的深意。

      王选皱着眉头听了一半,气到跳脚,拿鞭子把上报侍从抽得血肉模糊。

      江奕是吧?真是有胆子!
      他被气昏了头,完全把复杂局势抛至脑后,脑子里残留着此人无皇权依仗的印象,便只想狠狠报复回去。

      王选将脚边昏迷的小侍踢到墙角,唤出黑衣男子,贴耳密言两句。

      半旬后,朝堂上。

      “江奕私卖马匹,勾连蛮夷,欲图叛国,证据确凿无疑!请二皇明见!”
      王选呈上书信。

      苏月展开一览,里面是以江奕的字迹和口吻的谋逆之言,看完转手递给了李梁。

      老皇帝面色病黄,仍是威严,发问。
      “果真?”

      王选拍掌。
      “证人在此!”

      一衣衫褴褛者扑伏入殿。

      李梁揉了揉眉心,说道。
      “那先审着吧。”

      江奕茫然,正欲开口,便被禁卫军左右钳住双臂,拖出朝堂。

      玉面书生,连中四元。
      春风得意,马蹄轻疾。
      不足一月,锒铛入狱。

      严刑拷打三日,却逼不出少男一句招认。
      但铁证如山,明个清晨便是他断头之时。

      江奕奄奄一息,喉间血腥一片,鼻腔里全是铁锈味。
      他嘴巴似铁葫芦。
      自入狱来,一言不发,连痛呼和轻哼都没有。

      众民请愿,希望留状元郎一命。
      二皇慈悲,念民心所向,本欲赐贱籍流放,因王选多次谏言,加宫刑。

      手起刀落。
      刑毕。

      江奕紧蹙眉头,闷哼一声,眼尾流下一滴清泪。

      他恨这世间。
      他恨那王贼。
      他更恨自己。

      圣心莫测。
      为何他要以卵击石?

      没过几日,边疆战败丢城的消息飞入皇城。
      天阴沉,众臣与百姓脸上都尘霾遍布。

      张恒泰当朝进言。
      “王选包藏祸心,连同北疆大将军宋平,栽赃陷害江奕,为戎狄提供军事政治情报,并消极作战!”

      他目光坚定,扫视朝堂众臣,高声道。
      “真正叛国者另有其人,还望二皇明察!还这天下,这百姓,以及这江奕一个清白!”

      苏月心里笑了笑,面上严肃,准许了。

      风水轮流转。
      一旨,满门抄斩王宋两家。
      一旨,赐北疆大将军自尽。

      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
      云送纸鸢。
      天助苏月。

      这战败消息,来得恰到好处。
      那状元被冤枉,惹得众民愤。

      黑暗走廊,潮阴湿臭的气息在地牢中蔓延。

      苏月独自开锁,一手提灯,一手拎裙,沿着走廊,不断深入。

      走到最后一间牢房前,灯因缺氧而闪烁不定,她停住不动。

      少男身着破烂的白色囚衣,鞭打痕迹肆虐在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青紫伤口惨不忍睹,胸口甚至有烙印,双手双脚均被镣铐锁住,整个人被固定在刑架上。

      他清隽眉眼此时阴郁极了,听到脚步声也不在意,只低头望着石板上的血斑。

      “江奕?”
      女人轻轻唤道。

      她将油灯举起,横在两人面前。

      江奕抬头,长久不见光亮的双眼,被灯耀得短暂目盲片刻。

      他眯起眼适应,等看清后女人的容颜,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自己现在是一位叛国的阶下囚,一个被阉割的废人,被囚在牢中,过几日便要被流放。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恨吗?”
      因为他看起来有点脏,苏月暂时没有碰他。

      “恨什么……”
      江奕半含着一口鲜血,溢出嘴角,流过利落下颌,淌入白皙脖颈线条,在锁骨处聚成血谭。

      “你恨那王选,恨这世家。”
      女人冷静说道。

      “我不恨这些。”
      “我最恨自己,自傲自大,自以为是。”
      少男自嘲地笑起来,嘴角越扯越高。

      这个牢房的墙面,都回荡着他的大笑。

      “啊啊——“”
      最后,他闭目绝叫了起来,近似癫狂。

      他的仕途梦想。
      他的隐约痴念。
      现在都不算什么了。

      他只是一个废人,一个废材,一个废物。

      苏月淡然道。
      “王家已被满门抄斩。”
      “吾来救你了。”

      江奕何其聪颖,经此斗争,他又多了一分政治嗅觉。

      于是,他听出苏月的言外之意,一滴滴泪如小雨淅淅沥沥,滑出猩红眼眶,落了下来。

      珠泪中盐,把浑身伤痕浸透,更加痛楚,但不及心裂之疼一分。

      “……臣只是您的棋子吗?”
      江奕站在崩溃的悬崖边。

      一枚借机打压王家的棋子。
      棋子的想法,棋子的痛苦,对执棋人来说,都不重要吗?

      他一眼恋慕的。
      他一直忠诚的。
      他一心追随的。

      就是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已为你报仇了。”
      “你曾说过,你愿为我所用。”
      苏月轻笑起来。

      说完,脑海里的坏女人数值蹦到70%。
      收获满满。

      系统任务已经达标了。
      可她向来要做到最好。

      “你的诗写得很不错。”
      “宦官之首正有空当。”
      “宫中确实也缺一只御猫。”
      她和聪明人说话,只需要点拨两句即可。

      既然自比为猫,那她就给他这个机会。

      “是……”
      少男破碎的认知被女人三言两语重组。
      他沉默片刻,回答道。

      这是他自作自受。
      这是他选择之果。
      江奕自暴自弃了。

      他还是想成为苏月手中最好用的刀,最听话的鹰犬,最锋利的爪牙。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
      无论是否要以身涉局。

      甚至,江奕怀疑。
      即使苏月提前告知他计划,他也会在心里挣扎后照做。

      他就是这样贱。

      而苏月,在思考。
      这算不算绝育版的皇宫猫猫呢?

      她转身离开,吩咐侍从安置江奕,行动间衣裙难免沾染到血迹。

      苏月蹙眉。

      权力场中,不碰血的人根本不存在。
      她也不例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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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段评已开,欢迎发言~ 本文更新频率为周更。 这本编编一直在敲我,我正在思考怎么办ing…… 感谢UU们的支持!本文是我最有创作激情的作品,是不会弃坑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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