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熙录》柳之海

3、修屋

　　云淼，即那个黑皮健壮少女，惊讶了一瞬。

　　在云淼的印象里，云锦熙虽然是个滑头坏种，但干了坏事后遭人打骂了，这人也自知理亏，只会赖皮着脸，不敢多言。

　　哪像今天这般理直气壮，势贯长虹?

　　这边，云锦熙心脏乱跳，震得她耳朵生疼，差点要压不住尾音间不自觉的颤抖。

　　她板着个脸，一边告诉自己冷静，一边抿唇说道。
　　“我要回家了。”

　　云锦熙作为正经的老实人，根本没跟人闹红过脸，向来是迁就别人，忍让别人，自然不会处理这种情况。
　　她不会吵架，经常对莫名的恶意感到不知所措。
　　在重击下，她会卡壳，说不出话，事后又懊恼不已。
　　遇到扯脸撕皮之事，她从来都是蜗牛心态，小触角只要感受到空气里一丝丝的紧张，便立刻缩到壳里，逃避现实。

　　不过，刚才的话是她一直埋藏在心里的，就像沙子里藏着的岩浆一样，从未降温。
　　每次被欺负的时候，每次自己被冒犯时，她都忍不住想。

　　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能不能别无缘无故找我的事？能不能不要把你的负面情绪发泄到我身上？
　　你们给我滚远点!
　　欺负老实人的low货!

　　放在以前，这些愤言只会一味烧着她的胃，不停地炙烤她。
　　她想吐出心里流淌的岩浆，但那些话到了喉咙，便被逼退，唇就像被自己的懦弱黏住，根本张不开嘴。
　　难以承受的，被岩浆逼疯的，胃部坠疼的，只有她自己，并且无人在意。

　　系统这次的强制任务打开了那把锁，逼老实人暴露出自己的攻击性。
　　但那几句，已经燃光她手里攥着的勇气了。

　　说罢，她作势要走。

　　云淼终于反应过来，用体格挡住她，咧开嘴，露出白齿，和黝黑脸颊对比鲜明。
　　“你怎么有胆子这样说话了?自己做的坏事一箩筐，还不准别人怀疑你?”
　　“不过，今个倒是有点娘们样。”

　　她俩算是发小，但云淼一直不喜她。

　　云霞姨家只有云锦熙一个独苗，又老来得女，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把云锦熙惯得不成样。

　　而后，云霞姨走了，只留云锦熙这混头一人在世间，这人更是变本加厉，胡作非为，东抢西骗，浑浑噩噩过日。

　　云淼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清瘦少女，继续说道。
　　“看你这身上这一堆东西，是要修屋子吧？你个只知道偷鸡摸狗的混头，怎么可能自己弄好!”

　　黑皮健硕少女半低首，俯视着云锦熙的脸，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嘲讽，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这时，云锦熙发现自己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突然也不敢走了。

　　她心里的火气因熟悉的打压性言语再次腾起，直冲冲地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修?”
　　“要是不信，明个你自己来看就是了!”

　　云锦熙闭眼喊出。
　　“快点让开!”

　　“……”
　　云淼启唇，一口叼住指间的狗尾巴草，没说话，往旁边走一步站直，让出路来。

　　见此，云锦熙背着箩筐就一路狂奔。

　　她放了狠话。
　　她没有挨打。

　　云锦熙感觉简直不可思议。

　　火气稍退。
　　随即，涌上心头的是隐约的兴奋。

　　原来这么简单。
　　她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

　　原来维护自己的边界，宣告自己是不可随意侵犯的，那么简单。
　　云锦熙眼睛亮得惊人。

　　【任务完成!奖励发放!】
　　【恭喜宿主获得称号“勇者无畏”，佩戴时会让你更有勇气哦!】

　　少女无语。
　　这是什么鸡肋玩意?
　　但她还是在系统面板佩戴上了这个称号。

　　云锦熙快步走到两颗桑树前。

　　她到家了。

　　未等她腾出手推那破门，齐止南便打开门，迎了上来。

　　少男面容清秀，似有愁色，秋月一般。
　　见到她的一刹那，齐止南杏眼间荡漾出水光，润得像莲子。

　　“妻主，你回来了。”
　　他语气温软，看少女两颊红润，布满薄汗，身前抱着米糊和油纸，身后菌子，藤条以及茅草堆过她头顶，不知为何，心疼了一瞬。

　　齐止南连忙接过所有物品，摆放整齐后，因刚才的悸动不敢多看少女，转身走向厨房。
　　“我去做午饭，桌上有水，妻主你休息会儿。”

　　云锦熙赶紧攥住他的手腕。
　　第一反应是太瘦了，有点硌手。

　　她擦了擦汗，笑了笑，说道。
　　“我来吧，今天采了蘑菇。”

　　妻主，果然还是因为今天早上生气不满了吗？
　　齐止南讪讪，心有不甘，咬唇说道。
　　“那我烧火，妻主大人。”

　　少女点点头，应许了。

　　打一桶水后，云锦熙坐在板凳上开始清洗蘑菇，揉搓掉其上的泥泞。

　　齐止南则是蹲在灶火旁，拨开最里面木炭上的层层灰烬，露出点红色火星，开始添干草复燃。

　　茅草和藤条放在灶旁，被热意烘干水分。

　　洗完切完，捏尽水分，锅便也冒着白色雾气。

　　少女深吸一口气，豪横地把家里最后一指甲盖大小的猪油扔进铁锅，等油微热，把白蘑菇下锅，先小火慢煎，后让齐止南添柴，自己不断翻炒。

　　蘑菇被油浸润着，覆盖着一层亮膜。
　　整个厨房里都是鲜香。

　　少男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着神情严肃的少女手下不停。
　　他的眼睛亮起来。

　　把蘑菇盛出来后，云锦熙直接加水放米，榨干这宝贵的油脂，烧一锅粥。

　　粥熟，少男端碗上桌，坐在一旁，等少女开口。

　　一家之主的威严，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云锦熙见他不动筷只盯自己看，无奈说道。
　　“吃饭吧。”
　　语毕，她拿起木筷，吃了起来。

　　正是雨水充沛的时节，蘑菇风味十足，又混着猪油脂香，吃起来和闻起来都有肉的满足感。

　　托厨王争霸系统的菜谱灌输，这蘑菇炒得火候正好，既不干硬也不夹生。

　　明明是最质朴的做法，除了油，什么都都没放，但也胜在纯然，香气逼人，令人一口接一口。

　　齐止南默默喝粥，一筷子也不动。

　　云锦熙注意到了，想了想，问道。
　　“怎么不吃菜?”

　　“妻主，我……我在家，没干什么活。”
　　少男怯弱着说。

　　贫苦农家的规矩就是这样，谁多干活，谁多吃饭。

　　云锦熙思至刚才攥着他纤细手腕的触感，劝道。
　　“你还是吃点吧，太瘦了不行。”

　　“粥里也有味道的，我不用……”
　　齐止南摇了摇头。

　　“让你吃，你就吃吧。”
　　云锦熙不懂这种人。
　　她在孤儿院里，抢到吃的了，都是立马塞进嘴里撕咬。

　　少男终于动筷，夹起一片蘑菇，送入唇间。
　　鲜润汁水在口腔中炸开。
　　他眼睛亮起，咽下食物后由衷惊叹，“妻主……很好吃。”

　　“什么是妻主很好吃?”
　　“妻主可不能吃。”
　　云锦熙听到他的夸赞，心情好了许多，嘴上也随意起来，开了个小玩笑。

　　她在现代，最大的爱好就是烹饪了。
　　所以被认可厨艺，是非常愉悦的。

　　少男脸红，低头掩饰。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用完餐，云锦熙终于浑身有力气了，便干劲十足地抱着茅草，爬上低矮的屋顶。

　　修缮是一门学问。

　　先把漏雨处破败茅草清除，再架好藤条结构，最后把干燥的茅草交错落起填补，直到严丝合缝。

　　弄完，云锦熙一跃而下，脚刚踩上黄土地，就注意到少男眼中的担忧，于是安抚他。
　　“没事没事。”

　　齐止南粉唇微颤，最后还是没说话。
　　身为正夫，他不能质疑妻主。

　　少女转而走向破了个大洞的纸糊窗户，展开油纸，比划了一下尺寸。

　　少男见自己终于有机会帮忙，上前道。
　　“妻主……我能做点什么?”

　　云锦熙正蹙着眉，思考着该剪出什么形状，听到他问，给了齐止南一些注意力。
　　“那你撑着纸，我来剪吧。”

　　少男乖乖用两手各捏住一侧，把油纸横在胸前。

　　少女手持剪刀，“咔嚓咔嚓”，神情专注认真。
　　午后暖阳透过破窗，洒在她的发间和眉眼上。

　　齐止南呆了片刻，随后低头，盯着油纸。

　　剪刀上有锈，不算锋利，但在少女手上异常灵活。

　　裁出合适的大小，用米糊黏上去，窗户的修理就这样大功告成了。

　　云锦熙累极，便一下子坐到正堂的板凳上，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凉水，旋即环视了屋内一圈。

　　刚穿越来，这个小屋漏风又漏雨，让人夜里都睡不安稳。
　　现在，它依旧家徒四壁。
　　但起码，它是一个合格的避风港了。

　　【任务完成!奖励发放!】
　　【请问宿主，是否需要将任务奖励暂时储存在系统空间里?】

　　云锦熙选择了“是”。
　　假如一大袋优质春种凭空出现在家里，齐止南一定会被吓一跳。

　　料理完家中事务，她准备去归还木匠工具。
　　刚在木匠家门口唤了两声，没叫出来云木，反倒是云淼出来了。

　　黑皮少女刚才被母亲云木骂了一顿，正不爽着，云锦熙来了。

　　“你来干什么?”
　　云淼语气更是不善。

　　算命的说，她五行缺水，火过旺，所以云木给她取名为“淼”。
　　但名字里有三个水，也压不住她暴躁的性格。

　　“我刚修完了家中的屋顶和窗户，来还工具，同时还要向木姨道谢呢。”
　　云锦熙历经刚才的思想转变，学着电视剧里的主角，此时不卑不亢，嘴角微微扬起。
　　“某位，要不要来我家验证一下?”

　　云淼被少女阴阳怪气的话语气到，还没骂出口，云木出现了。

　　云木正经刀子嘴豆腐心，最盼望晚辈向上，见云锦熙似真有改变，说道。
　　“谢什么谢啊?你这丫头，以后保持这个势头就行。”

　　“娘，你信她?她不过是装模作样一两天，说不定明个就要被打回原形。”
　　云淼嘲讽道。

　　话音刚落，云木一个爆栗敲在云淼头上，扯着她的耳朵就往屋里去。
　　“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自己天天不认真钻研手艺，还跑学堂外面偷听，想干什么?”

　　“阿娘，你别在外面打我啊!”

　　云锦熙偷笑，大声喊，“谢谢云姨了!我先回家了!”

　　恶人自有母亲磨!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今夜晴朗。
　　繁星点点。

　　少女已酣眠。

　　而，少男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不断闪现云锦熙的音容笑貌，内心挣扎无比。

　　在家从母，结亲从妻……
　　他怎么可以有私心?
　　那罐子里的钱……

　　他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