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涸泽鱼

23、肌肤亲

　　纪修扶着七夜回房间，把人放到床上正要出门找大夫时，月见华敲门进来了。

　　她脸上方才的擦伤还没处理，只是跟七夜身上的伤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人背上一道狰狞伤口翻卷着皮肉，暗红血珠不断渗出，左肩斜斜划开的口子还在渗血，染得周围布料一片黏腻，小臂上也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

　　苍白的脸色与触目惊心的伤口，无一不在诉说着伤势之重。

　　现下他趴在床上，听见纪修拜托月见华替他疗伤，得了她的承诺后出门去了，想是去告知明寐门里送来的消息。

　　月见华手里并没有太多治疗外伤的药物，只能先带着工具过来帮他止血，再看看能不能用他们备着的金疮药给他包扎。

　　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果断下手撕开七夜伤处周围的衣物，落在伤口上的动作却很轻。

　　七夜只在她撕第一处衣服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便又转过头看向床里侧。

　　“我知道那时候的人是你。”

　　或许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月见华开始跟他聊起来，当然，只是她单方面的输出。

　　“我本来有很多事想要问你的，开始想问你是谁为什么，后来想问你难道全都忘了吗，再后面，想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月见华的手抚过他的背脊，洒下来的药粉跟她说话的声音一样，凉凉的。

　　将七夜的手臂展开，肩膀连着大臂位置的衣物因为过厚不好撕扯，月见华起身去寻找剪子，趁着机会，七夜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疑惑。

　　她拿着剪子坐回来，待七夜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触碰自己的皮肤时，又听她接着说：“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很多事情，或许本来就没有答案。”

　　七夜从她开口就没再变过姿势，月见华本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在最后一处伤口洒下药粉，用纱布盖住后，她起身，想去找纪修回来给他缠绷带。

　　推开门出去前，月见华微微笑着回头，床上的人没防备，与她的视线直直相撞，那双幽深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可以的话，等你们办完事，便把我随便扔到哪里吧，如果是个安全点的地方就最好了，多谢。”

　　月见华似乎已经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她说完，难得生出了点玩笑的心思，做思索状歪着头，对七夜发问：“其实我一开始就没给她下毒，那只是蒙汗药而已，她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猜她为什么允许我跟着？”

　　“你明明知道的。”

　　看着那张脸，七夜很难思考她话里的意思，等她出门走远了，屋里重新变得安静，他才反应过来月见华在说什么。

　　知道？他知道什么，又有什么是他该知道的呢。

　　与他房中的安静不同，明寐房中，纪修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及时拦住他的话头，以手中的银簪警告他最好长话短说，好在纪修本来跑一趟也有点累了，明寐这才从他的三言两语中得出信息。

　　门里已经以吴家为基点搜罗了一大片区域，确实找出了几家最近收了纸条和首饰的，纸条上的信息都非常混乱。

　　有了这消息就够了，明寐基本确定林如雪说的是真的，今天这趟袭击或许真如她所说，只是一次危机来临的自救而已。

　　就算她心里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只要不影响自己找到画轴，明寐并不是很在乎。

　　到现在明寐的房里还是一片狼藉，纪修看她的脸色不好，担心她是被来袭的人吓到了，便说：“我去让掌柜的给你换间房吧。”

　　明寐随意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眼中的焦躁慢慢褪去，嘴角勾出一丝上扬的弧度，手指点着下巴，笑得轻慢：“不必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七夜身上的伤来不及仔细包扎，只用绷带草草裹了下就上路了。

　　像是为了追赶前一个月浪费的时间，明寐带着人日夜兼程，又是一个月过去，已经把剩下的几张纸条都拿到手了。

　　林如雪刚开始见她这个马不停蹄的样子，气得直哼哼，要知道明寐跟头驴似的鞭子一抽就动，她早叫人来弄她了！

　　不过她这种高效率本就是林如雪乐见的，后来也就看开了，对于明寐的问询更加配合。

　　明寐搞不懂林如雪在想什么，之前说找人来杀明寐是怕明寐最后找到图就要对她不利。

　　可这人从头到尾的急不可耐没让明寐看出半点害怕的意味。

　　但她已经不想管了，明寐现在只想早点结束这个自她接任务以来最长最无聊的任务。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熟悉的罗刹门。

　　最后一张纸条上的地点就是画轴存放的地方了，明寐把它展开放到面前的桌上。

　　在她左右两侧，是无精打采的纪修，和抱臂沉默的七夜。

　　七夜身上的伤势因为昼夜不停赶路，没有得到好的休养，一直反反复复，前一阵子才刚好。

　　对此，做出决定的明寐没有半点愧疚，偶尔看到他下意识捂着伤口，明寐甚至有点可惜。

　　都怪那时候大家穿得还厚，她都看不到渗出来的血迹。

　　思绪回到面前的纸上，明寐轻轻念出上面的字：“岳州。”

　　是吴家在的地方。

　　不知是林如雪之前有过吩咐，还是存东西的人特意卖个巧，画轴最后存放的地方正是林如雪的老家。

　　纪修一副解脱了的样子，趴在桌上嬉皮笑脸地说：“太好了，终于也是到地方了。”

　　他本来将下巴杵在交叠的双手上，说完从手臂上抬起头来，视线在明寐和七夜之间看来看去，突然说：“我现在去把月小姐解决了吧。”

　　纪修又想起那个早晨月见华对自己的试探，或许都不是试探，她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他想，不管月见华是猜测还是断定，明寐的身份不能暴露，保险起见，就只能之后送她上路了。

　　后来两人再没有过其他的交流，月见华老老实实地跟着林如雪，为她能精神平稳尽心尽力，这也是纪修留她到今天的原因。

　　七夜本来垂着的眼立马望向纪修，还未有所表示，就听明寐呵斥他：“不行。”

　　这下他和纪修都望向明寐，等着她解释不行的原因，却见她仍看着面前的纸条，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等不到明寐的回答，七夜起身，对着纪修说：“要走了直接叫我。”

　　说罢，直接推开门出去，顷刻间不见了。

　　留下房中两人商量对策，七夜走到月见华门前。

　　林如雪早上刚遭了明寐一通审问，月见华给她施了针，现下正在床上睡着，七夜进门就只看到一个清醒着的月见华。

　　时机正好，他单手拉过月见华，拽着她的手臂，直接从临街的窗口跳了出去。

　　月见华在最初的惊吓之后，见他动作果断，也平静下来，尽力扶着七夜的半边肩膀稳住身形。

　　一直把人带到正街上，七夜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要松开手转身离去。

　　午后的街上，赶集的人已经开始返家了，零零散散的人群中，这俩相对而立的年轻男女显得格外突出。

　　“等等。”

　　月见华叫住了他，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轻声说：“谢谢你，不管是之前救我还是这次救我。”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七夜回到客栈时，脑子里还是刚刚两人分开前，见华最后说的那句话。

　　这句话很平常，甚至七夜初听时，都没有从中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只是月见华说完后便挣开了他的手，笑看着两人间的距离。

　　“你和她每次一起出现，最终都会靠近彼此。”

　　手中落空的一瞬间，他突然有所触动，脑海中开始浮现很多东西，当下就转身离去，恍惚到凭身体本能赶路。

　　所以也没发现，在他走开没多久，邬兰亭从人群中出现，牵起了安静等待着的月见华的手。

　　月见华任他握着，跟着他往前走，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为一个精于隐匿的杀手，对那人的接触却习以为常；明明习惯沉默降低存在感，对上那人时却总忍不住说两句；以及，说是用来传信，却只在他们二人间来往的小九……

　　桩桩件件往日只当寻常的事突兀地迸发，从心底漫上来，纪修推门进来时，七夜刚刚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眼神还有些迷茫。

　　他抬头，见纪修正似笑非笑地无声望着自己。他不说话，七夜也没说。

　　“是你把人带走了吧，”纪修说得斩钉截铁，“你知道明寐的身份已经被她发现了吗。”

　　七夜沉默，半晌嗯了声，也不知是在回答他哪个问题。

　　见他这样，纪修难得有些生气：“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是三仙岛的人，他们现在还觉得明寐是灭门案的凶手！”

　　“你就这样让她带着线索跑了？说话啊！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根本就没想过她，对不对？”

　　纪修说着说着冷笑起来，单手拎着七夜的衣襟将他扯过来，逼得他直面自己的问题。

　　七夜眼中的迷茫完全消失了，他垂眼看纪修扯他的手，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们可以马上走。”

　　抬臂将衣领上的手打下去，七夜又补了一句：“她也不许你杀人。”

　　得他提醒，纪修先是愣住，随后眼里的情绪慢慢消失。

　　转着被七夜打红的手腕，纪修自言自语似的：“也是，你们都不急，我急什么呢。”

　　说完越过他，径直往床边去，躺下之前对着七夜扬声喊了句：“她说了，休息一下，今晚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