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卿玉酒

10、幽梦忽还乡

　　宣祝余出生那年大荒，她的父亲是被村中人称为“菩萨心肠”的顶顶好的人。于是她便落了个“祝余”的名字，意在为村里的农户祈愿，愿他们不再挨饿。
　　或许是天意，宣祝余来到山下村的第二年风调雨顺，收成可观。于是宣祝余被簇拥着，成为了山下村的“神女”。
　　可小孩子才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宣祝余是个抢走了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宠爱的讨厌鬼。
　　“宣祝余！你不准跑！”高高壮壮的男孩堵在宣祝余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色慌张的宣祝余。“把我爹给你的糖交出来！”
　　宣祝余贴着墙，垂下头，声音又低又哑：“……不在我身上，我给别人了。”
　　男孩瞬间暴怒，抓着宣祝余的头发狠狠一甩。她的额头撞在墙上，很快鼓起了一个大包。
　　“那是我的东西！谁允许你给别人了！”
　　男孩是山下村村长的独子，平时被娇纵着长大，比宣祝余还要大上几岁。也是这个原因，他是对宣祝余的出现最不满的人，经常吆喝着一群人恐吓宣祝余，试图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宣祝余早慧，极小时便能学着身边人的话牙牙学语。如今长到两岁，她已和其他大孩子表现无异，只是格外瘦小。
　　自然，她对男孩的动作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承受。
　　看着沉默的宣祝余，男孩顿感无趣。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呵，你不是受上天庇佑的神女吗，那想必把你丢进山里去，你也能活下来的吧。”
　　旁边的孩子胆子小，哆哆嗦嗦地扯了扯男孩的衣服：“算了吧，鹰哥。万一真出什么事了，我们可是要被打死的！”
　　李鹰不耐烦地甩开搭在他衣服上的手：“怕什么！出什么事我爹担着！再说就一会儿，这死丫头能出什么事，吓吓她罢了。”
　　他说这话毫不避人，甚至还轻蔑地瞥了眼宣祝余。
　　宣祝余毫无反应，愣愣地看着地面出神。她早已习惯了这些人的折磨，原本想要向大人们告状，但得到的结果只能是村长家的大门将他们一家拒之门外一个月，街坊邻里表面笑着调和实则猫在一起指指点点。
　　她先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娃，才是“神女”。
　　也正是因此，李鹰一行人才如此肆无忌惮。他瞅了瞅日头，瞧着一副快下山的样子，便更加兴奋：“刚好叫她在山里住一晚上！让大家瞧瞧，这神女究竟是不是受山神庇护！”
　　宣祝余被推着踏入黑山。山下村旁的这座山虽然无名，但实在高耸，林深叶茂，走入便再也见不到阳光。因此当地人也把此处叫作黑山。
　　她被扔到一堆枯枝败叶中，李鹰踩着她的腿，还碾了碾，轻嗤一声：“好好待着吧，神女。我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你哦。”
　　说罢，一群人扬长而去。
　　宣祝余想起身去追，但刺骨的疼痛从腿上传来。其实李鹰劲不是特别大，但她的腿下刚好支了根尖锐的树枝。刚刚李鹰一踩，那树枝轻易地便刺破了她的皮肉。
　　山里的黑夜总是来得又急又忙，一眨眼的功夫，这片林子便彻底暗了下去。宣祝余忍着剧痛拔下那根树枝，也顾不上包扎，只匆匆追着李鹰离开的方向而去。
　　可黑夜总是充满迷惑性的。很快，宣祝余就发现，她迷路了。
　　另一边，李鹰刚下山就被一群大人围住。宣先生搀着宣夫人翠子，期盼地看着李鹰：“鹰儿，你可看见祝余去哪儿了？村里的孩子们都说瞧见你同她在一起，她人呢？”
　　李鹰刚想开口，胳膊就被狠狠一扯。转过身去，村长下手极重地扇了他一巴掌：“蠢货！你把祝余带到哪儿去了！”
　　他偏着脸，久久不出声。周边的人劝着村长冷静，但都暗暗盯着李鹰，在等一个答案。
　　宣祝余上次告状的事闹得满村人都知道，虽然大家都顾着村长的面子没多讨论，但还是乐得看两家人的笑话。特别是村里地位最高的两家人。
　　宣先生看不过去，出声劝道：“村长您别急，当务之急是找到祝余。现在天也黑了，也不知道这丫头跑哪里去了……”
　　“她去了黑山。”李鹰回正脑袋，低头垂眸，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委屈。“我瞧见她往黑山去了，便想着将她寻回来，可是我在山里迷了路，也没看见祝余妹妹，现在才找到路下来。”
　　“黑山！？”翠子几乎破了音，冲上去抓紧李鹰的双肩，焦急询问。“你说的是真的？她去黑山作甚？！现在天也黑了，山里有多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敢往黑山跑！”
　　“我也不知。”李鹰颇有些轻描淡写，“好像是谁同祝余妹妹说，黑山有种与她同名的祝余草吧。”
　　翠子浑身泄了力，倒在宣先生怀里泪流满面。在场的人也屏息凝视，眉目间或多或少涌出些怜悯。
　　大家都知道，黑山里野兽出没，宣祝余一个两岁的孩子至今没有跑出来，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李鹰环视四周，只觉得好笑。他回头，看了眼漆黑无声的山林，唇角微扬。
　　她就死在里面就好了。
　　“虽然……但还是找找吧。祝余福大命大，说不定能活下来的。”村长一声令下，一呼百应。火把的亮光擦过树梢枝叶，此起彼伏的喊声和野兽嘶吼声共鸣，却又被黑暗吞噬。
　　李鹰被他娘领回了家，按照村长的吩咐关进了房间。不知过了多久，一身霜露的村长推门而入，掀起的寒气瞬间将李鹰冻醒。
　　“爹……”
　　话还没说完，李鹰便被踹翻在地。村长阴沉着脸，对着李鹰又是一脚：“蠢货！你弄死了宣祝余我怎么给宣鸣交代！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你竟还敢把宣家那丫头拐进黑山去！”
　　“你最好祈祷她能死在那儿！”
　　李鹰吐出嘴里的血，咧嘴一笑：“爹放心，一个两岁的丫头，怎么可能从黑山活着回来。”
　　村长没说话，但也还是默认了他的话。
　　他们一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宣祝余真的活着回来了。在后事办完的一个月后，白白净净的宣祝余倒在了家门口，被早起教书的宣鸣发现。
　　“翠子！翠子！祝余回来了！！”宣鸣欣喜若狂，抱着宣祝余冲进里屋。桌前形容憔悴的女人本来在缝补衣物，一听这话，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宣鸣身前，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那张小脸，但又害怕地收回手。
　　“祝余！真的是我的祝余吗！”
　　没想到，只是一句激动之下的脱口而出，却一语成谶。
　　宣祝余回来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村，大家都乐呵呵地拎着东西上门拜访，想要瞧瞧那个受山神庇护的“神女”，但都被表情莫名的宣鸣挡了回去。
　　“祝余她受了伤，需要静养。”
　　这个借口挡住了大部分的人，但阻挡不了某些心里有鬼的人。李鹰生怕宣祝余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一咬牙，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溺死宣祝余。
　　深夜，月黑风高。他翻墙进了宣家，确认没有人，便蹑手蹑脚朝着宣祝余房间走去。宣祝余的房间不大，窗扣得死死的，无奈之下，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想要确认一下宣祝余的伤势。
　　至于杀人的事，还是换个日子吧。
　　奇怪的是，床榻上空无一人。李鹰转了转，目光被角落里用黑布蒙住的东西吸引。他走近，动手掀开，里面赫然是他苦寻的宣祝余！
　　宣祝余被锁在笼子里，一双眼睛怯怯地盯着他。没由来的，他咽了口唾沫，一种饥饿感由内而外将他包围。宣祝余裹着一件宽大的衣服，遮盖住身体，只是那张脸，叫人垂涎欲滴。
　　饿，饿，饿……吃了她！吃了她！
　　欲望在叫嚣，李鹰此时仿佛失去理智的野兽，只剩下最原始的填饱肚子的欲望。
　　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