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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我会忍不住贪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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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第一缕光落在宋知诚脸上时,我才惊觉自己几乎一夜没合眼。
他后半夜退烧了,呼吸渐渐平稳,只是眉头依旧没松开,偶尔会在梦里哼唧两声,像只不安稳的小兽。
我蜷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指尖还残留着昨夜触到的、浸透纱布的黏腻血迹。
自责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明明前一天还在歇斯底里地质问他,骂他自虐。
可看着他咳着血倒在我面前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而我呢?我记不起他半分好,只记得用最刻薄的话刺他,用最伤人的举动推开他。
“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打断了我的思绪。
宋知诚已经坐起身,靠着床头看我,眼底还有未散尽的红血丝。
大概是牵扯到伤口,他动了动肩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赶紧站起来,“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我眼下的乌青上,“你没睡?”
我别过脸去倒水,声音闷闷的。
“黎助理说你今天必须回公司,积压的文件堆成山了。”
他没接话,等我把温水递到他面前时,才轻声说:“抱歉,让你跟着我折腾。”
我手一顿,水杯差点没拿稳。
从前不管我怎么闹,他要么沉默,要么就用那种近乎偏执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他攥在掌心里的珍宝,哪怕被硌得生疼也不肯松手。
去盛景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
黎助理专心开着车,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我们好几眼,又飞快地转回去。
宋知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不好,唇色泛着淡淡的青。
我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平板,屏幕上是这一周积压的会议纪要,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办公区的圣诞装饰还没撤。
秘书处的窗台摆着棵半人高的圣诞树,松针上挂着的小铃铛偶尔被穿堂风吹得叮当作响,树下堆着几个没拆完的礼物盒,缎带在风里轻轻晃。
昨天是圣诞节,整个盛景大厦都被红绿色的彩带裹着,电梯里飘着肉桂和松针混合的香气。
当时只顾在F国处理那些糟心事了,哪有心思管什么节日。
现在回到盛景,这股子圣诞气氛倒像是迟来的提醒。
“江秘书,这是您要的地块的补充资料。”
实习生小姑娘抱着文件夹过来,脸颊红扑扑的,发尾还别着个红色的小蝴蝶结。
“昨天圣诞节您和宋总都没在,这是宋总给您留的员工的伴手礼。”
她指了指我桌上的礼盒,烫金的雪花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谢过她,打开礼盒时愣了愣——里面是条羊绒围巾,红色的,触感软得像云。
宋知诚开会的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偶尔夹杂着他的咳嗽声。
我捏着围巾的边角,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又酸又软。
“……所以我方必须在周五前给出最终报价,否则那块地很可能被林氏截胡。”
会议室里传来副总急躁的声音,“宋总,您的意思是?”
片刻的沉默后,宋知诚的声音响起来,比刚才虚弱了些,却依旧冷静。
“报价不变,但附加条款里加上后期的生态维护方案——林氏的软肋在资金链,他们耗不起长期维护。”
“可是……”
“按我说的做。”
他的语气淡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让法务部现在就拟补充协议,下午三点前给我。”
门被推开一条缝,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正好看见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侧脸对着光,下颌线绷得很紧,后颈的纱布边缘隐约透出点红——大概是刚才说话太用力,又牵扯到伤口了。
实习生小姑娘端着温水过去,刚走到门口就被黎助理拦住了,他摇摇头,用口型说“让他歇会儿”。
也是,刚才进去送资料时,我看见他面前的水杯一口没动,反而多了几张揉皱的纸巾,上面沾着淡淡的血痕。
会议室的门开了,高层们鱼贯而出,脸上带着或凝重或松快的表情,路过我时都点了点头。
宋知诚走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黎助理想扶他,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资料放桌上。”
他对我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下午两点,把法务部的协议拿过来。”
“你先喝口水。”
我拿起桌上的温水递过去,又把围巾往他脖子上绕了绕,动作快得没给自己留犹豫的余地,“空调再热,风口也吹得慌。”
围巾的两端垂在胸前,遮住了他衬衫领口露出的纱布。
羊绒的暖意贴着他的皮肤,正红色衬得他苍白的脸色多了点生气,像雪地里点了簇火苗。
他浑身一僵,低头看我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喉结轻轻滚了滚:“这颜色……”
“太艳了?”
我手一顿,想扯下来,却被他按住了手。
他的掌心很烫,隔着围巾都能感觉到温度。
“不。”
他摇摇头,指尖碰了碰围巾的边缘,声音轻得像叹息,“很好看。”
话音刚落,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
他转过身去,用手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指缝间渗出点刺目的红,落在红色围巾上,竟有些分不清是血还是围巾的颜色。
“宋知诚!”
我赶紧去扶他,手心按在他后背上,那片温热比早上更烫了些。
“没事。”
他喘着气摆摆手,拿过我递的纸巾擦了擦唇角,“老毛病了。”
哪是什么老毛病,明明是伤口裂开了。
我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自责又翻涌上来,比昨天更甚。
他大概是看出我脸色不对,忽然扯了扯围巾的一角,把我往他身边拉了拉,声音放轻了些。
“这条围巾……在F国圣诞集市上看到的,觉得你戴会好看。”
F国的圣诞前夕,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却记得在集市上为我挑一条红围巾吗?
我捏着围巾的手指紧了紧,那团红色像烧起来的火,烫得我眼眶发酸。
办公区的圣诞树又响了,这次是风吹得猛,一个挂在枝头的圣诞球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边。
也是红色的。
我弯腰去捡那颗红色圣诞球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宋知诚的皮鞋。
他今天穿了双深棕色的牛津鞋,鞋边沾着点未干的水渍,大概是早上从江宅出来时,踩到了院子里结的薄冰。
“小心。”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刚咳过的沙哑。
我抬头时,正撞见他垂眸看我的样子,睫毛上似乎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像冬天玻璃窗上凝结的雾。
“没事。”
我把圣诞球放回圣诞树最矮的枝桠上,指尖被松针扎了一下,细微的疼。
这才发现松针上还挂着去年的旧雪似的——是人造的白霜,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他忽然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比刚才更慢了些,背影在办公区的光影里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
我犹豫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下午的会议……”我想说要不推迟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太清楚他的脾气,越是不舒服,越要撑着那股子劲。
“推到明天。”
他却突然开口,拉开休息区的沙发躺了下去,蜷起腿时,后背的伤口大概又在疼,他闷哼了一声,额角立刻沁出细汗。
“我去叫医生。”
我伸手想去按内线电话,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比早上在车里碰到时烫多了,像揣着个小火炉。
“不用。”
他摇摇头,另一只手掀开西装外套,露出里面渗了血的衬衫,“帮我拿医药箱就好,在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
医药箱是黑色的,沉甸甸的。
打开时,里面的东西让我心口一缩——碘伏、纱布、止血粉,还有好几板没拆封的止痛药,包装上的外文说明我认得,是F国医院开的处方药。
他在F国根本没好好养伤,那些药怕是没按时吃。
“转过身去。”
我咬着牙说,声音有点抖。
他乖乖照做,解开衬衫纽扣时,动作很慢,大概是怕牵扯到伤口。
我看着他后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缝合的线崩开了好几处,血珠正顺着脊椎往下滑,滴在灰色的羊绒衫上,洇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法国医生说过,这伤口离心脏很近,稍不注意就会出大事。
我拿着碘伏棉棒的手忍不住发抖,棉棒碰到他皮肤时,他猛地一颤,却没吭声,只是攥紧了沙发的扶手,指节泛白。
“疼就说。”我低声说,眼眶有点热。
“不疼。”他笑了笑,声音闷在沙发里,“比你之前把结婚证砸我脸上的时候轻多了。”
又是之前。
我拿着纱布的手顿了顿。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疼?
包扎到一半,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把脸埋在沙发垫里,声音闷闷的。
“阿穗,别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在尽秘书的职责。”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是的。”
他很轻地说,“你对我好,我会忍不住贪心的。”
贪心什么?贪心我忘了过去的恩怨?可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江家的事,父亲的死,还有我那些年对他的伤害,像横在我们之间的冰墙,冻得死死的,怎么可能说化就化。
我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包扎的速度。
纱布缠得很紧,他却没抱怨,只是在我系结时,轻轻“嗯”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