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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情到深处的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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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头望他,他眸中翻涌的暗潮,像要把我卷入无声漩涡。
他看着这样的我,笑出了声。
“没什么,……”他喉结轻轻滚动,温热的呼吸漫过脸颊。
他慢慢的放开了手,他身上滚烫的温度瞬间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寒意。
原来只是情到深处的玩笑吗。
“有时候觉得,人和人之间很奇妙。”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树叶被风掀得翻卷,露出灰白的背面,“明明是第一次见的场景,却总觉得在哪见过。”
“宋总也信这个?”我笑了笑,试图掩饰刚刚的那份尴尬。
“时间不早了,洗洗睡了吧。”
之后,他再没说一个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歇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描出一道银线。
我突然听到有人拉开门进来了,随着床的下陷,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雪松香。
他伸手将我往怀里带了带,手臂环得很紧,却没再动。
呼吸落在我发顶,匀净得像湖面的涟漪。
我们就那样靠着,从暮色沉沉到晨光微亮。
他始终没开口,我也没再问。
被褥里的温度慢慢漫上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半夜我翻身时,他手臂无意识收紧,像怕我摔下去,指尖却避开了我颈侧的皮肤,悬在半空。
天亮时,他已经不在了。
床头柜上放着温好的粥,瓷碗边缘凝着细小的水珠,像他没说出口的话。
今天又是难得的周末。
推开窗,风里带着草木的涩味,刮在脸上却被一道斜斜的阳光滤去几分锐度。
楼下那丛栀子花早已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晃。
阳光穿过细瘦的枝缝洒下来,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碎掉的金子。
窗台上那个空花盆在晨光里格外扎眼。
陶土盆沿沾着的深绿碎叶,被阳光照得透亮——那是上个月清理栀子花根须时蹭上的。
父亲在世时,这盆里总养着栀子花,夏天花苞缀满枝头,阳光穿过花瓣,能看见里面细细的纹路。
他总说“等开了,摘两朵给你别在发间”。
如今盆土裂着细密的缝,土面上积着层薄灰,唯有阳光落在盆沿上,暖融融的,像他从前晒过的那些花。
昨夜的冷雨洗过天空,蓝得发脆。
我抬手关上窗,玻璃把风声挡在外面,却让阳光留在了空花盆里。
原来秋天深了,连枯了的花枝都会被阳光记着。
最近江屿倒是安静的很,不知道他腿伤好了没有,顺便去看看妈妈。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便打车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进来,落在江屿床脚。
他没像往常那样躺着刷手机,而是半坐起身,背脊挺得有些刻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动着,嘴角抿着,却藏不住那点往上翘的弧度。
消毒水的气味里,竟混着点甜腻的香,不是医院该有的味道。
床头柜上摆着个崭新的保温杯,粉白色的,杯身上印着只卡通兔子,杯口还沾着圈浅浅的口红印——绝不是他的。
“哥。”
我把果篮放在柜子上,目光扫过他打着石膏的腿,“恢复得怎么样?”
他像是被惊到,手机“啪”地扣在被子上,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
那反应太快,倒像是藏了什么。
“还行……就那样。”他说着,手却不自觉地往手机那边挪了挪,指尖碰到杯沿,又触电似的收回来。
我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缝里没有往常的烟渍。
连头发都像是特意打理过,用发胶固定住了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是他从前最忌讳的,说额角的疤痕不好看。
“这杯子挺好看。”
我指了指那个卡通兔子保温杯。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拿起杯子摩挲着。
“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我心里掠过一丝诧异。
他这几年混得潦草,身边除了催债的,就是牌桌上的酒肉朋友,谁会寄这样精致的东西。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去拧杯盖,动作却慢了半拍,像是在想措辞。
病房里静下来,只有墙上的吊瓶在滴滴答答地数着时间。
阳光移到他脸上,照出他眼底的光,亮得有些不真实,像蒙了层水汽的玻璃。
“穗穗。”
他忽然抬头,语气带着点试探,“你说……第一次给女孩子送礼物,送项链会不会太隆重?”
我愣住了。
项链?这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听到他戒了烟还让人意外。“谁啊?”
“就……就那个朋友。”
他含糊着,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我瞥见锁屏是张逆光的女生侧影,头发很长,看不清脸。
他飞快地划开屏幕,又很快按灭,“她……她照片里戴项链挺好看的。”
“照片?”
我捕捉到那个词,心里渐渐清明。
难怪他身上有陌生的甜香,难怪有带口红印的保温杯,难怪他眼里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重新点燃——那点光亮,太盛,反而显得脆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盒子,红丝绒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我攒了点钱,护工介绍的线上兼职,不累。”
他说得很快,像是怕我追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说想在老家开家店,我想着……先送点实在的,等见面了再好好规划。”
“见面?”我抓住这个词。
“嗯。”
他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她说等我腿好了,就来看我。
还说……到时候带我去看她老家的花海,照片里可好看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那个被债务和烟瘾拖得眉眼低垂的江屿,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换掉了。
阳光穿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里,藏着我看不懂的期待,像孩童捧着远方寄来的糖纸,以为里面裹着整个春天。
江屿能戒掉赌,我当然是开心的,只不过才多久没见,就看到这样的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他几乎是立刻就抓了起来。
指尖在屏幕上跳跃,偶尔停下来抿着嘴笑,拇指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没再问,只是拿起那个卡通兔子保温杯,杯底还留着浅浅的指纹印,小巧的,像是女人的指节。
杯盖内侧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记得多喝水呀”,墨迹还很新。
“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妈妈了。”
江屿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一直看着手机嘴角就没下来过……
我也没理会他径直走出了病房。
在ICU病房的母亲,脸色还透着纸一样的白。
氧气管刚撤掉没多久,她说话时气音很轻,握着我的手像片干枯的叶子,轻轻一碰就颤。
“外面……出太阳了吗?”
她望着窗外,睫毛上还沾着点雾化留下的水珠。
我替她掖了掖被角。
“出了,风有点大,我推你去楼下花园坐会儿?”
轮椅碾过走廊的塑胶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母亲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呼吸,嘴角慢慢牵起点弧度。
秋天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把那些细密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像老树的年轮。
花园里的银杏开始落叶,一片一片打着旋儿往下掉。
我推着轮椅走在鹅卵石路上,母亲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花摊。
“你爸以前……总爱买那里的栀子花。”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摊位上摆着几盆含苞的栀子,墨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晨露,像江屿床头柜上那个粉白保温杯——杯身上的卡通兔子,眼睛亮得有些不真实。
心里猛地一沉,父亲生前总说栀子花“得见着太阳才肯咧嘴笑”。
此刻那几盆花苞紧闭着,倒像是藏着什么话。
“妈,你冷不冷?”
我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薄毯,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
她摇摇头,眼神落在我脸上。
“你刚才在病房,心不在焉的。”
我笑了笑,没接话。
风卷起几片银杏叶,落在轮椅的扶手上。
母亲抬手去够,动作迟缓得像慢镜头,她指尖刚碰到叶子,风又把叶子吹走了。
“江屿……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